(瓶邪)观棋不语(89)
也许是因为沉默,时间过得特别慢。我懒洋洋地坐在牛背上,一门心思就是跟着闷油瓶,所以对于走到哪完全没概念。路旁偶尔会有被雪覆盖的玛尼堆和经幡,或者是一些奇形怪状的岩画,似乎是人和动物,刻在大石头上,大多已经模糊不清。也有较新的六字真言或者卍字符号压在上面,使得图画益发难认。
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忽然就想起一些事来。
那还是闷油瓶刚走的时候,我因为三叔的烂摊子正忙得焦头烂额,就叫王盟帮忙搜集了许多与不老不死相关的历史资料。那些东西在我房间里堆成个半人高的小山,我花了半个多月才啃完,大半都是荒诞不经的都市传说,其中就有一部分是关于纳粹的。
其实希特勒派探险队进藏并不算什么冷门故事,毕竟纳粹是曾经潮过的老题材,跟玛雅人预言麦田怪圈之类的一个档次,我当时是看过就算了,现在想起来却有些耐人寻味。
据说当时那些探险队的目的是寻找纯种的雅利安人,结果不仅在西藏找到了原始的雅利安部落,还找到了一个神秘的香巴拉洞穴,里面藏着蕴含无限力量的地球轴心。得到其祝福的人,能够刀枪不入,而如果将其逆转,就能让时间倒流。
所以当德国军队在莫斯科战败,纳粹即将土崩瓦解的时候,为了挽回败局,二把手希姆莱便提出组建一支队伍再去找那个洞穴,一方面制造出无敌的军团,一方面扭转时间,回到战败之前,改正战略错误。只可惜这支探险队最终没能完成任务,几乎全军覆没,纳粹帝国也彻底玩完了。
虽然我觉得这个故事的可信度并不比孔子是韩国人高多少,但奇妙的是,它和我的经历竟似乎能一一对应起来。青铜门、阎王、不死者,以及穿越到几十年前的我——在终极已经初露端倪的现在,最不可解释的就是为什么我会回到1983年了,假如这个故事是真的,一切反而有了答案:
有人逆转了“地球轴心”。
是谁呢?
闷油瓶吗?
也许我可以发挥一下自己写小说的才能,假设2015年就是劫发作的日期,他原本应该完成任务后活着出来,但不知为何延迟失败了,世界即将死去,于是他情急之下将我送到了过去,而他自己则被地球轴心的能量烧成了灰。
完美无缺的解释,一切都找到了安放的位置,活像它就是真正的谜底。
然后,最大的问题又从“我为什么会穿越”变成了“地球轴心是从哪来的”。
想到这我忍不住笑了。
闷油瓶死活不回答我的问题,该不会是早就料到,问题源源不绝,根本没有解释清楚的一天吧?
当天晚上我们到达了止热寺。这是转经人的经典线路,也是标准落脚点,但寺里的喇嘛仍然对于我们的到访表示了莫大的惊讶和欢喜,一个是因为季节,一个是因为我们的牦牛,看来贡迦寺的老堪布还是很有些面子的。
喝着热乎乎的酥油茶,我边啃糌粑边和喇嘛们聊了一阵,他们说我们两个是本月唯一的客人,还主动提出送我们下山,因为到止热寺是最好走的半程,明天开始路会非常危险,弄不好就会死在路上。
我当然婉拒了他们的好意,为了积攒体力早早睡了,第二天被闷油瓶起床的动静吵醒,我才发现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满天的星星。
吃过早饭我们便一路向东,太阳是在行进的路上升起来的。看到群山在阳光下一点点被点亮,明明是没有生命的岩石,却真的给人一种被唤醒般的错觉。
止热寺的喇嘛们叫我注意路线,过了天葬台如果看到往右的路不要走,那是空行母密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那里走错,非常危险。结果我才找到那条路,闷油瓶就径直走了过去。
这回下了大路,乱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积雪下的路况渐渐叵测起来。而且大概是快到地方了,闷油瓶开始不走寻常路,专往崎岖的地方爬,牦牛都跟得小心翼翼,我也没法再骑在牛上,下地没走几步,就一脚踩进了个半人深的雪窝子里。
总之狼狈事就不提了,我跟着他爬上爬下,累了个半死。下午四点左右,他终于在一道山梁上停了下来,开始卸牦牛身上的行李。
“到了?”我看看四周,感觉莫名其妙。这里一览无余,前不挨村后不巴店的,能到哪去?
他这时已经解开了一头牛,一拍牛屁股让它走开,然后向我指了指一侧的冰裂谷,“下去。”
我朝下俯视,裂谷上宽下窄,深不见底,风呼啸着穿过,发出尖厉的声音,就像大地上一道长长的刀痕,隐约能看到深处还夹杂一些卡车般大的乱石,根本找不到路可走。如果下去,我们就会像两粒掉进方糖堆的沙子,随时可能滑到不知通向何处的裂隙里去。
这种鬼地方正常人都不会下去,除了冰还能有什么?
我们用登山镐和绳索降落到底部,探出附近没有陷坑,再把行李一包包垂下来。等一切搞定,我抬头往上望,只能看到一线窄窄的蓝天,两侧是深蓝色的冰墙。黑灰色的岩石像牙齿般从冰里伸出来,周围布满了通往冰墙深处的小裂隙,纵横交错,整个就像是冰与岩石堆成的迷宫。
“现在怎么走?”我望向闷油瓶。他没有说话,点起火把走到一块岩石前,伸手擦掉了一大片霜雪。仿佛骤然掀开了美人的面纱,一组气势磅礴的岩画展现出来,深深的凿痕在火焰不定的流光下抖动,犹如重新获得了生命。
四 麒谕 51
谁能想得到,在雪线之上永不融化的冰雪里,居然会藏着这么惊人的秘密。我顾不上冻手,也上去刮石头表面的冰花。随着我们的擦拭,岩画的面积不断扩大,1米、2米、3米……两端一直延伸到冰墙里,必须贴在冰上用火把照明才能勉强看清。
画中是一支马队。如果作画的人不太夸张的话,这支队伍的规模相当庞大,可称得上是浩浩荡荡。虽然笔法粗犷原始,但概括性也很强,能看出马匹身上都驮着重物,也有长角的牦牛混在其中。人们则穿着差不多的长袍,有男有女,大部分拿着武器,也有一些拄着拐杖,都面向同一个方向。
闷油瓶看了一会岩画,对我做了个在原地等的手势,就朝远处去了,我知道他是要找路,便拿出笔记本,打算临些岩画当资料。边画边顺着马队的行进路线走,我突然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东西。那是条昂首吐信的大蛇,光昂起的头就有一人多高,游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蛇的头部刻画得非常夸张,张嘴露着獠牙,若不是没有爪,就跟龙差不多了。
想起张起灵的大蛇,我心里一惊。莫非这是张家的马队?那画中记载的八成就是他们从尼泊尔迁往中原的过程了。可为什么要特地在冰缝里留下岩画?旅行纪念?还是为了指示什么?
我一抬头,看到闷油瓶在远处朝我招手,过去背起行李便问他:“我们是不是要走地道?所以才折过来?”
闷油瓶不置可否,只是指了指地面。我明白他的意思,踩着他留下的脚印跟了上去。我猜得不错,怪不得他要带那么多汽油,我还以为是为了取暖,现在看来恐怕是用来照明的。
从这里到尼泊尔至少有几十公里,因为环境严苛,从陆上越境反而不难,张家人犯不着费劲修地道,它一定是天然形成的通道。当然,也一定有人改造过。据我所知,在尼泊尔和西藏的交界处,曾有一个名为洛域的古老王国,与西藏的联系十分密切,代代的国王都会迎娶西藏的贵族女子为后。也许他们才是地道最早的使用者。
于是这就能解释岩画的用意了。张家人也怕迷路,他们要为后人留下路标,所以画中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指示。
我们在冰缝中走了百来米,就钻进了一条斜插入山体的缝隙中。这条缝非常狭窄,倾斜向下,坡度将近30度,上下都是凸凹不平的岩石。我们不得不趴在地上爬行,把包裹用绳子串在身后拖着,既要防止滑下去,又要防止撞到头,非常辛苦。好在我俩身材都不是太神勇,要是胖子来了,肯定得堵在半道上喂山神。
不过我下去的时候确实没想到,这一爬就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这地缝一开始还能让人坐起来,后来越来越窄,连翻个身的空间都不够,累了只能趴着睡,饿了渴了也只能趴着吃东西,充分享受了一把乌龟的生活。
刚开始我还心里发虚,唯恐突然发生一场地震,把我们夹成肉饼,就抽空跟闷油瓶讲话解闷,后来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机械的动作,一把把抓着石头朝前钻,仿佛会直接钻进地狱里去。
当然,在这样的处境下,人对时间的感觉是失常的。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砌在水泥墙里的壁虎,怎么爬也找不到出口。我甚至想起以前倒斗的时候,从古墓的砖墙里挖出过一只被压了上千年的尸虫,不仅活蹦乱跳还剧毒无比,被我一砖头砸成了肉泥。说实话我可真不想去设身处地考虑它的心情。
“你确定前面有路?”我问,“万一走错了还得原路爬上去。”
闷油瓶趴在地上听了一阵,隔了一会说了两个字,“快了。”
我抹了把脸,也学他把耳朵贴在石头上,可除了共振的嗡嗡声外什么也没听到。不过他倒是没骗我,大概只过了几分钟,眼前的岩石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骤然宽阔的喇叭口。
我欢呼了一声,几下从地缝里爬出去,狠狠伸了个懒腰,再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才发现我们在地缝里其实也只爬了三天零6小时。减掉一大半的休息时间,算来顶多只爬了十来公里,也就是说,垂直下降距离不过六、七公里,我们仍然在冈仁波齐的下方。
因为远离地面,一路下来温度升了不少,内衣被一层细汗黏在身上,颇不舒服,我们都把外衣脱了,重新整理装备背上,丢掉了一些用不上的东西。
火把的照明范围太小,我拧亮手电照了照前方,根本看不到边,“好大的洞,它真能通到尼泊尔?”
闷油瓶点点头,我走了几步,发现脚底居然有些发软,低头一看全是细小的碎石,随后就注意到了一种非常低沉而遥远的隆隆声。
“糟糕,这里有暗河,别从这走。”
地面铺满了粗沙子,说明这里丰水期肯定是河道。地下暗河的水流瞬息万变,走在这随时都可能被突如其来的水流卷走,上帝都不知道会被带到哪去。
闷油瓶没理我,我没法子,只好跟上他,可那声音怎么听都是水流声,提着心走了几分钟,果然就看到了粼粼的波光。
我“啧”了声走到水边,顿时就明白他摇头的原因了。横在面前的确实不是河,用手电往远方照去,只见烟波浩渺,一道道水浪拍在沙滩上哗哗作响,根本就看不到岸。这个年代的战术手电还是白炽灯技术,但是照出三十米开外并不成问题,这水面的宽度,都算得上是一条江了。
闷油瓶对我做了个跟上的手势,调转方向沿着沙滩继续前进。我跟着他,忽然就看到水边有许多影影绰绰的东西,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些半掩在沙里的木船,水里还有许多碗口粗的木桩,显然曾是个不小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