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35)
没打中。
那个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中,随后就连存在感也迅速从直觉中减淡,我连滚带爬又追了一段,最终还是倒在了台阶上。
两边都看不到尽头。
来的时候,路有这么长么?
我听着身下木板传来的脚步声,终于连那个震动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我喘着粗气的呼吸在狭小的楼梯间里回响。
墙上的火把越来越暗淡,看来已经烧到了尽头。
隔了许久我才突然意识到,战斗已经结束了。我翻过身仰望着低矮的天花板,然后撑着墙坐起来。一块焦黑的死皮掉在我的腿上,我摸摸胸口,已经不再出血了,又摸了把脸,手指和脸皮都像锉刀一般,除了粗硬什么也感觉不到
差不多了,谅那家伙也不敢再回来,接下来只要把闷油瓶送出去……
要怎么把他送出去?
上方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我抬起头,发现闷油瓶不知道何时过来了,正站在台阶顶端的平台上俯视着我。他的眼睛毫无神采,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看着他一步步缓缓走过来,我咧开嘴,很想学他说一句“还好我没害死你”,但发出来的只是毫无意义的声音。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多少也算是粽子的一种了,至少看起来狰狞得很。他刚才是没缓过劲来,现在明显失忆了,会不会为了自卫拧掉我的脑袋?
那我的下场,未免也太悲惨了吧。
他仍然在沿着台阶往下走,那种比平日里更淡漠一些的神情,在如今我看来无比惊悚。我觉得自己应该躲一躲,可这里上下只有一条直道,实在没有什么可躲的地方,而且也不知道过激的行动会不会反而刺激到他。
怎么办?
难道我最后一个敌人竟然是他?
要不要先动手?
制服他?
控制他?
束缚他?
就像救溺水的人也得先打晕那样?
一波波窒息般的压迫感夹杂着混乱的念头,像潮水般拍打着我的理智,我怀疑自己快要昏迷了。在无意识中被捏断脖子也不错,我抱着头缩成一团,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但我又觉得自己似乎跳了起来,咆哮着冲向他,用爪子撕开他的喉咙。
这不对,我想。我是为了救他才吃尸蟞丸的,那我现在好不容易达成了目标,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成果破坏掉呢?
他能活着出去就好了。
不管是跨过我还是杀掉我。
我都成功了。
熬过一段长长的眩晕后,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血泊中,身旁倒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折断的手脚和被撕烂的衣物,只能看出是人类的身躯,但已经无从判断身份了,它的腹腔被掏空,五颜六色的脏器流了一地,头也滚到了下面几米开外的台阶上。
是那个逃跑的混蛋吗?
他以为我们变得虚弱,就又跑回来了?
是我杀了他,还是闷油瓶干的?
我有些茫然地撑起身体往下爬,忽然从心底冒出一个令我毛骨悚然的问题:
这不会是闷油瓶吧?
不可能的,他比我牛逼得多,怎么可能被我干掉。
可是他现在中了招,整个人都傻了,说不定被攻击都不会还手?
不然张诗思他们凭什么控制他?
我越想越害怕,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不对,这绝不能是他,他应该活着,一直到2015年。
但我现在还在正常的历史中吗?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每一下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我的头上,钝重的疼痛和眩晕感让我的视野不断扭曲晃动。我甚至没法判断自己和那颗头的距离,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我终于抱住了人头,用力把它翻了过来。
闷油瓶!
我心口一下剧痛,猛然睁开眼睛,又因为强光而猛然闭上。眨了好一阵,才看清楚头上的东西是一根长长的日光灯管。被粉刷成白色的天花板不太平整,有几条明显的裂缝,墙角还沾着不少蜘蛛网。
猛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息下来,之前发生的事也一点点回到了我的意识中,我终于明白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可这里是哪里?我被人带出楼了吗?
难道是闷油瓶?
我又被他救了?
我想爬起来,可不论我怎么努力地发出命令,却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来。
我艰难地把目光移向身体,才发现自己竟然全身赤裸,数十根闪亮的银针,将我活生生地钉在了床上。
这样居然都不觉得疼……我下意识地笑了起来。这又是什么风格的恶作剧?真可惜没配一个耶稣的十字架。
看来噩梦还没结束,我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但马上传来轻微的桌椅响动声。
“你醒了?”
随着一声冷淡的问候,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三 启蜮 3
一看到活人,我脑子里翻滚的情绪立刻沉淀了下来。
来人是个老头,年纪大概六十来岁,头发已经花白了,身材比较高大,穿着件灰色的中山装,一副老派知识分子的架势。我觉得他眼熟,但仔细看了好一阵,也想不起来有什么交情,估计就算真认识,也不过是一面之缘。
是在张海客那见过么?
“说话。”老头把外套脱了丢在一边,伸手拍了拍我的脸。
我一边努力回忆他的身份,一边尽可能地瞪了他一眼。自己被折腾成这刺猬样子,我当然不会以为他是来找我谈心的,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嘴能动了,但还是哑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句话来,“大……爷……你谁?”
老头似乎被我逗乐了,笑了笑,学着我的口气说:“你……小子……是谁?”
没办法,人在赤身裸体面对一个穿衣服的人时,总会有几分怯场,更不用说还被像蝴蝶标本一样钉在床板上。我权衡了一下,答道:“我叫……齐……羽。”
老头眯起眼睛笑得更开心了。说实话要不是我这个处境,我肯定会以为他是一个慈祥的老教授。
我想起自己刚来这边的时候,埋了齐铁嘴的尸体,回头却只看到一个窟窿,看来我现在跟他差不多,至少没那么容易死,所以也感觉不到疼痛。那只要拔掉这些针,我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大爷……您行行好……放了我吧。现在是新……社会了,咱不……兴731那一套……了对不?”
老头听了我的话,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我觉得更眼熟了,却还是吃不准。这有点像我第一次看到小花的感觉,但更加飘忽一些。
难道他也是老九门的人?我在小时候见过他?
我小时候能有机会见到的,无非是吴家和解家的成员,但我自己家的肯定不会这么陌生,他只能是解家的。
真糟糕,虽然小花是我朋友,可我现在可不想落在解家人手里,解连环那混蛋现在八成已经回老巢了,不借机会整死我才怪。
正想着,门口又传来一声锁响,跟着又有人走了进来。我没法扭头,只见先进来的老头直起腰,侧头啧了几声说:“看你的乖孙子,还记得说谎,这次大概是真醒了。”
孙子?
我一愣,还没意会过来,就看到一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走过来,手里还抱着条小狗,靠得我身下的床忽悠晃了一晃。
“我靠!”
我也只能骂娘了。这惊吓比看到解连环还恐怖,因为我居然从来没想过,自己在这里还会遇上已经死去的人,比如我爷爷。
他比我记忆中年轻许多,大概只有五十多岁,头发都还是黑的,红光满面,看起来非常精神,举手投足的动作也熟悉得我眼眶发酸,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却很复杂,似乎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张着嘴呆了好一会才转过弯来,心说他娘的这不太对啊,刚才那老头说我是他孙子?他孙子可只有一个啊,那他是知道我是吴邪了?
他知道我是吴邪,还把我钉在这是什么意思?大义灭亲?那他下一秒是不是就会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左轮手枪,瞄着我说:“与其让你死在外人手上,还是由爷爷亲手终结你吧。”
“靠。”
我又骂了一句,忽然发现旁边那老头眯着眼睛轮番看我和我爷爷,我猛的就想起他是谁了,
“舅公!”
我爷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居然也没有摸我的意思,反而伸手摸了把手上的狗,懒洋洋地说:“你还记得舅公?”
说来惭愧,要不是他们两张老脸摆在一起,我也想不起来。他是我奶奶的哥哥,也就是我爷爷的大舅子,也就是我的舅公。
我确实想错了,我从小就有来往的并不是只有吴家和解家,还有一家是不得不提的——杭州尹家,也就是我奶奶的娘家。说来也是玄妙,因为尹家本就是清白人家,并不在老九门之列,但却是解家的表亲,同时也是吴家的亲家。我对尹家的记忆,仅限于每年年头走亲戚时候的拜访,还有我奶奶大寿时的聚会。
在我印象中,尹家非常强势,这不仅因为尹家是江南书香门第,吴家则是草莽出身,更重要的是,我爷爷是入赘到尹家去的。不过因为家风传统,尹家对成婚的女儿视如覆水,倒也没百般约束,加上我爷爷为人周全,把我外公外婆哄得十分妥帖,所以他这个入赘女婿过得也并不憋屈。至于在外公外婆过世后他如何偷梁换柱,把户口姓氏全都给改过来又是后话了。
现在想起来,小时候每次走亲戚时登门拜访,尹家给我的感觉确实很不一般。这种感觉源自于父亲和二叔、三叔对尹家不由自主的客气谈吐,尹家清幽典雅的客堂,还有他们全家上下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做派,后来我才明白,用现代的话形容,这就叫“矮矬穷与高富帅的会晤”。虽然现在的吴家产业基本是爷爷在尹家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但两家基业毕竟不同,所以平日也少有来往,我只知尹家有几人还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外科专家,后来九十年代末尹家几乎全家技术移民到美国了,两家之间更是几乎断绝了音信。我对于舅公的唯一回忆,大概还是在我奶奶的六十大寿上,怪不得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是谁。
可是他怎么会认识我的?我跟小时候就长得那么像吗?
不,不光是他,为什么连我爷爷也知道了?更正常的逻辑不是应该觉得这小子居然长得这么像我儿子?
还是说在我之前,他就见过别的穿越者了?
舅公冷笑了声,“记得个屁,他刚才还问我是谁。”
我唯恐他们继续扯下去,急忙插嘴道:“等等二老,咱们先打住,能把我放开么?”
我爷爷望了我一眼,然后又摸了摸狗头,却没说话,似乎是看舅公的意思。我瞬间想起以前流行过的一句话,叫“轻摸狗头,但笑不语”。
舅公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开口:“看他这劲头已是无碍了,我等会就可以给他拔针,如果再没有出现反复,再休养半天就是。”
爷爷于是便接话道:“那好,让他准备一下,正好明晚带到会上去。”
我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会?”
我爷爷挥了挥手,示意我不用再问了,然后转身往门口走去。看他要走我连忙追问,“等等,我怎么会在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