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分手(19)
程闯怒目:“我在国外都是第一名的!”
“是吗?”程瞻面不改色,“那你为什么要回来接受海淀区的再教育?”
杨爱棠忍不住笑了一下。虽然短暂,但程家两兄弟却都有些怪异地看向他,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笑。于是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笑得不合时宜,抓着方向盘吐一口气,说:“小闯坐好,我开车了。”
程闯还不太适应这个称呼,满脸别扭地回到座位上,闷不吭声地玩起手机,给人发消息去了。
其实杨爱棠视力不算差,但是眼镜能给他安全感,现在他只能双手捏紧了方向盘,身体前倾专注看着道路,浑身都紧张地绷起来。
他不擅长开车,曾有一回自驾游,经过一段很短且无人的高速,程瞻特意让他来开,他开成40码,被交警开了车速过慢的罚单,两人在休息区里吃着关东煮笑了足足二十分钟。
程瞻的脸色并不算好,从饭桌上下来就一直如此。可一旦连程闯都安静了,车上沉默的空气就仿佛能拧出水来。
“环线还堵着,我们走河边吧?”杨爱棠试探地问。
“嗯。”程瞻回答。
“……”过了一会儿,杨爱棠又说,“这儿能变道吗?”
程瞻看了一眼,“能。”
“哎呀。”杨爱棠咬了咬唇,“被加塞儿了。”
程瞻过了片刻,才说:“慢慢开,不着急。”
杨爱棠只能把嘴唇咬得更紧,心头不快益甚。不算很长的一段路,也没有红灯,没有堵车,他终于平平稳稳地开到豪景苑时,后背竟然已出了一身虚汗。
到秋天了,别墅门前的落叶扫得很干净,从车窗里透进来桂花的香气。
程闯先下了车,不跟他哥招呼,却对杨爱棠笑眯眯地说:“谢谢爱棠哥哥送我!”
杨爱棠还没反应,程瞻已经先开口:“你赶紧回去。”
程闯脸色耷拉下来,只得晃着书包往家走。杨爱棠无奈地笑说:“你弟弟嘴巴好甜啊。”
程瞻冷笑,“看人下菜碟罢了。”
杨爱棠转头,却没能捕捉到程瞻方才一瞬的表情。杨爱棠说:“你不下车吗?那你给我指一指车库?”
程瞻说:“我不住这儿。”
“什么?”杨爱棠下意识地惊讶。
他还以为……程瞻回家里住了。
程瞻看他表情,又说:“你把车停了也行。”
杨爱棠头疼起来。他当然应该把程瞻送到边,但也没想到自己还要再上一次路,太折磨人了,方向盘上的双手都几乎要麻掉。
而且程瞻还一脸的不高兴。
“今天……不好意思啊。”杨爱棠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不高兴,将脸靠在方向盘上,对他疲倦地笑,“都怪阮孝靖那个大嘴巴。”
程瞻抬起眼帘,玻璃外冷冷的夜光从他眼中掠过,“等我来驻场了,大家也总会知道的。”
杨爱棠说:“周总也是的,一点儿不顾员工隐私。不过我们小区确实有两室一厅的户型,你知道吧,两室一厅一万块,也不算不合理……”
“你没有新室友吧?”程瞻却突然沉声,“不然的话,上一回,你不会醉成那样。”
醉成那样——却没有人照顾你。
方主管虽然说要来接你,可是迟到了那么久不说,一旦电话打通,他也就不再过问了。
如果你没有遇到我,或者你遇到的人不是我,那会发生什么?
如果你有了新室友——在那个一室一厅的干净房间里,和你一起生活的“新室友”——他怎么可能不担心,怎么可能不亲自来找你,怎么可能不用尽浑身解数也要带你回去?
*
啊。
原来,他生气的原因,是这个。
杨爱棠的手在方向盘上攥紧了,汗涔涔地,他又立刻不好意思地松开一些。
“新室友”。这三个字的意义,取决于他的家中到底有几个卧室。他迟钝地又想起,上一回受过程瞻的照顾后,他没有再去联系对方。其实应该说几句的。
“上一回……”杨爱棠轻轻呼吸着,“上一回,多谢你。一直忙得忘了说,不好意思啊。”
程瞻微微皱眉。
“你生气是应该的……那个,方主管,他说话不好听,你不要往心里去。”杨爱棠苦笑了笑,“真对不起,我喝太多,给你添麻烦了。啊,房费是不是很贵?我可以结给你。”
今天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不知为何,他们之间,竟然就已经堆积了这么多必须要说的谢谢、对不起、不好意思。
程瞻望着他,缓慢地说:“不用。不麻烦。”
杨爱棠正要摸钱夹的手停顿下来。“那,”他说,“我还是送你回去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儿,你说过——”
“在锦绣广场。”程瞻轻声打断了他的话。
杨爱棠低下头,抿了下唇,沉默地点火启动。
*
锦绣广场小区在东三环附近,从地图看来,离LeVent只有十来公里,相当于杨爱棠兜一个大圈,还得把车再开回去。
路程开了近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杨爱棠看上去就像全神戒备的猫咪,肩膀耸起,双手把紧方向盘,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路况。忽然一旁的程瞻伸手,将车载电台打开了。
FM103.9的音乐恰到尾声,主持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读听众来信,聊北京的趣闻。
“音乐时间正好结束了。”程瞻低声问,“会不会吵到你?”
“没。”杨爱棠忙说。
程瞻侧头望着他,说:“我车上没有CD了,不好意思。”
杨爱棠笑了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电台主持人适时的笑语慢慢填充进空气里尴尬的缝隙。杨爱棠的肩膀终于渐渐放松下来,经过LeVent大楼时,他瞥了一眼,吐出一口气,说:“你们还有人加班呢。”
“啊。”程瞻如梦初醒,“都到公司了。”
都到公司了,那么很快,这段车程也就要结束了。
而自己仍然什么都把握不好,即使二人独处,杨爱棠的笑容也仍然是一个彬彬有礼的谜。
“那天的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他斟酌着说,“我也没有做什么。”
“好。”杨爱棠温顺地答应了。
程瞻想了半天,又说:“工作上的事,我会办好的。”
终于还是说到这个了啊。杨爱棠无声地叹口气。打方向盘,左转进入辅路,程瞻小区大门已经在眼前了。
“我相信你会办好的。”杨爱棠轻轻说,倒像是在安慰程瞻。
小区保安前来敲窗,杨爱棠降下车窗,程瞻稍稍往这边凑过来,和保安说了两句,便放行了。
也就是几秒的时间,杨爱棠闻到程瞻身上温和的沐浴露味道。他有时觉得程瞻很特别,明明是个家资丰厚的富二代,可是在一些特殊场合之外,身上却只有这么简单干净的气味。
他的家庭对他的影响,到底是落在了哪个方面?
程瞻给他指路,开到公寓楼后的地下车库。杨爱棠扫视过那些公寓楼,它们也很普通,看上去和杨爱棠住的那一栋好像没有多少差别。
车库里安静无人,杨爱棠熄了火,把车钥匙交回程瞻。
程瞻将车钥匙在手心里攥了攥,“驻场大概两个季度就能完成。只是搭建一个云服务平台,着手做起来会很快……”
“好。”杨爱棠微笑,“也不用赶进度,质量为上。”
“嗯。”
“不过我们公司,论办公环境,还真比不上LeVent。”
他们并肩走出车库,杨爱棠半开玩笑地说着。程瞻宽阔的肩膀时而与他靠得近了,会有种熟悉的安全感,但他必须往侧旁让开几分,以保持距离。
“写代码也不需要什么办公环境。”程瞻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