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分手(65)
“不知道他怎么回事。”程瞻说,又看他一眼,“对不起,我得走了。”
杨爱棠抿了抿唇,点头。程瞻已经在门口穿鞋。杨爱棠将烧麦用保鲜袋装好递给他,末了,他还是开口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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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瞻微微直起身,惊讶地停顿。
杨爱棠立刻明白过来自己有些越界,躲闪着程瞻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程瞻扣住了手。
“啊,我就是想,万一有什么事儿……”杨爱棠局促地道,“我可以帮你开车啊。你那么累,就在车上吃东西休息一会儿吧。而且小闯我也认识,说不定……”
他漫无边际地找理由,心跳得很快,看着程瞻疲惫的脸色,却又很难受。
他只是不想让程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折磨。
程瞻静了静,说:“穿鞋。”
他将杨爱棠的手腕攥得愈紧。明明是杨爱棠提出的要求,此时此刻,却好像是程瞻在耍赖,非要拉着他走不可了。
两人坐上车后,余馨的电话打了过来。
程瞻的手机连接着车载音响,余馨小心地“喂”了几声,坐在副驾驶的程瞻默默啃着烧麦,并不回应。
杨爱棠专注着倒车,倒出来才终于看了一眼,程瞻的额头上青筋毕露,眼神里一片冰冷。
“程瞻啊,”余馨似乎带着哭腔,尽管她极力地放轻了声音,但在密闭的车中听来,仍是震得人耳膜嗡嗡然,“你赶紧回来吧,小闯他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爸爸早上喝了点儿酒,现在高血压上来,又不能去找人……”
“那您是让我回来,还是让我去找人?”程瞻把烧麦放下,擦了擦嘴,话音出奇地冷静。
余馨怔了一下,忙说:“你先回来一趟——”
“让他回来给老子解释清楚!”蓦然间,背景里传出父亲的一声怒吼,“他一个人做同性恋也就算了,他还想把我小闯带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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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爱棠的手用力攥紧方向盘,却几乎感觉不到方向盘上的皮革质地,十指都似是麻木的。他一动也不敢动地盯着路况,几乎没有遇上红灯,高架桥延伸向远方的天空,是新的一年澄净的云。
风从车玻璃底下细细吹入,伴随着暖气发出飒飒的声音。
程瞻冷笑了一声,“同性恋要是能传染,您怎么还不是啊?”
余馨吓得惊呼一声捂住了电话,程久国似乎又说了什么,但听不清了,因为余馨大哭了起来:“那怎么办,我小闯怎么办啊!”
在昏昏茫茫的哭叫声里,电话很快就被挂断。驶入近郊,道路上的车流愈加稀疏,扑上车窗的日光也似更加萧冷。杨爱棠不知如何是好,便没话找话:“是豪景苑的哪一栋?”
程瞻却说:“待会儿,你不要下车。”
“啊?啊……”杨爱棠愣愣地应了。程瞻从置物箱里拿出矿泉水,不停歇地喝了小半瓶,又抓了一把头发:“A栋,我给你指路。”
其实也不用怎么指路,A栋的位置很好,进入别墅区后,驶过一条种满桂花树的大道,大道尽头的别墅门廊上,便有一个人影在焦急地等待着。
杨爱棠犹豫地问:“那是……”
“我后妈。”程瞻直接地道。余馨已经朝这台车迎了过来,他当即下车关门。
隔着数米远的距离,余馨望了一眼车内驾驶座上的人,但没有深究,只是很着急地去拉程瞻的手,“是这样的啊,今天早上,小闯的手机被他爸爸看到了……他爸爸很生气,可是小闯,哎呀你知道的,小闯就说你怎么能看我的手机,爷俩吵了一上午,小闯就拖着他那辆山地车跑出去了,他爸差点儿犯病,我就没顾上去追……”
程瞻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余馨的手。
他的父亲程久国已经站在了门廊上。穿着一身军大衣,腰杆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凛然自威。程瞻却已经很熟悉父亲这副摆谱的模样,目光平静地往下移动,便看见对方颤抖的右手里抓紧了一根废电线。
“您打他了?”程瞻说。
“不打还能怎么着!”程久国高大的身形站在门口,声如洪钟,一点儿也不像刚刚才犯病的老年人,“你们兄弟俩,一个两个,都是该打!不打就走不上正道儿!”
程瞻站在门廊前,无话可说。他根本懒得吵架,反正这么多年来来回回,父亲永远也只有这么几句话可说,所以才能把这么几句话都磨炼成金刚不坏的语气。
程瞻觉得,在新的一年的元旦节这一天,和这个人吵架,非常不值当。他原本还有一顿爱棠亲手做的大餐可以吃,为什么要回来搅豪景苑的浑水?
“他爸爸”,是程闯的爸爸,又不是他程瞻的爸爸。
于是他勾起一个意味索然的笑:“行。”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余馨一下子便慌了:“程瞻!”她又来拉程瞻的衣袖,哀求,“你去找一找小闯好不好?!他一直是个乖孩子啊,只是发了几条信息而已——”
“怎么就是几条信息而已了?”程久国却厉声喝骂,“小闯说他喜欢男人,你以为小闯就是什么好东西——”
“他才不会做同性恋!”余馨突然尖叫,“小闯、小闯他不一样——他只不过是看见他哥哥——”
冷风刺骨地刮过,程瞻看了一眼余馨,又看向程久国。
这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们好像从来都意识不到,听着这些话的程瞻,也并不是一个木头人。
“现在又嫌我是同性恋了,”他说,“催我相亲的时候怎么不告诉人家?老同志,还想骗婚?”
只是一句“老同志”却触碰到了程久国敏感兮兮的神经,“程瞻!”他三两步从门廊上走了下来,握着废电线指着程瞻鼻子喝问:“你怎么对长辈说话的?!”
程瞻避开了他的指点,只对余馨简单地说了句:“我去找小闯。”余馨仓促地点头,程瞻便朝停车处走去。
“你给我站住。”程久国只觉整个家都在脱离他的掌控,他的妻子、儿子,好像全都不听他的话,要合意来反抗他一样,他下出的命令都没有着落——他上前一步,举起废电线,满脸通红地抬高了嗓门:“你给我站住——”
可是程瞻根本不会再听着他的话就站住。程久国也再等不了他的回答——
“啪!”
那废电线毫不留情地甩落下来,像是走投无路的最后通牒。余馨又发出一声尖叫——有人扑到了程瞻身上挡住了这一鞭。
“嘶……”
杨爱棠本不是个很能忍耐痛苦的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子,眼眶里立刻涌上了泪水。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开衫毛衣被打得险些裂开,一条鲜红的鞭痕很快浮凸出来,从雪白的肩头往毛衣里面蔓延。他自己是看不见,咬紧了牙关,攀着程瞻的手臂想站稳,程瞻一手揽紧了他,另一手却突然抓住程久国手中的电线。
程瞻双眼陡然已红透。
——原来是这种感觉。
从小到大,他只知道被电线抽的感觉,却不知道抓住电线的感觉。
绝缘层已经随年深日久而老化剥落,露出里头细细的金色裸线,利落得没有多余的装饰。一旦抓住了,他才发现,其实父亲的力量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
他死死地盯着程久国,这位他一直以为很勇武的、很大男子主义的父亲,此时此刻,却没法从他的抓握中抢夺下这一根叱咤家中三十年的武器。
“他是谁?”对上程瞻的眼神,程久国的声音竟有几分心虚。
程瞻猛地用力将那电线夺了过来。电线凌空发出唰唰的响,尽管不痛,却好像抽在程久国的手上,他一下子缩了回去。
程瞻将那电线随手一抛。余馨害怕得连连后退,那电线却并没打着人,伴着凌厉的响声,掉进了草丛边的阴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