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分手(52)
“你可以下班了。”他大度地一挥手,“杨老板允许你去干私活了。”
“谢谢老板。”程瞻有模有样地回应。正想拿电脑包离开,杨爱棠又说:“可我还不想睡。”
这不还是要他加班的意思?领导的心思真是难猜。程瞻只好说:“那我陪你?”
杨爱棠指了指书桌:“你就在这里干私活呗。”
程瞻奉命行事。书桌上仍是那只晃着尾巴的小三花猫,因为台灯的亮度不高,它的尾巴也摇得有气无力,当、当、当的声音清脆地来来回回,伴随着程瞻敲击键盘的轻响,比什么白噪音都要令人头皮发麻。杨爱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屏幕上只有黑底白字的程序在运行,他望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开口说:“程瞻。”
“嗯?”程瞻转过头来。
杨爱棠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程瞻顿了顿,“你想现在说?”
杨爱棠咬住下唇,“其实最好是永远不要说。”
“那不行。”程瞻罕见地反驳了他,但话音很和气,“爱棠,我没法永远逃避下去。”
杨爱棠抬手挡住了眼睛。
程瞻看了一会儿屏幕,操作几下,把电脑关上。他拉过杨爱棠的手,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还是很热,且发红,乱糟糟的额发之下仿佛血流涌动,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不知正望向哪里,水珠在里头盈盈地打转。
“很难受?”程瞻在他床头坐了下来,将杨爱棠的手搁在自己膝盖上,另一只手慢慢去拍他的背。这也是杨爱棠最喜欢的动作之一,他朝程瞻腿边凑近了些,晕红的脸都埋在床单里。
“难受。”杨爱棠说。明明体温已经下降,可是呼吸却更加困难,这可能是发烧过后的症状,也可能只是有太多的往事都堵在了胸口。
“对不起。”程瞻低声,想将自己心中一缕又一缕的情绪都捋出来,“我看见那口新锅的时候……真的很后悔。”
杨爱棠轻细地呼吸着,安静地听着。
“我不该离开的。
“我不该离开,让你一个人换灯泡,一个人起锅,一个人生活——
“我自己在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总是会想,爱棠会不会想起我?哪怕一点点也好。可是这个想法明明很自私,明明你如果想起我,就说明你现在过得并不好。
“爱棠……”
他看向自己怀中的人。杨爱棠出乎意料地乖顺,听着他说完了这些颠三倒四的话,才慢慢地回答:“可是,你过得也不好吧。”
程瞻苦笑了笑。
杨爱棠轻声说:“过年的那几天,你是不是很难受?难受到,必须要和我分手,才能喘口气的地步?”
*
程瞻没想到杨爱棠会提起这件事。
两人的姿势没有动,从程瞻的角度,看不见杨爱棠藏起来的表情。程瞻有些微的僵硬,他不想听杨爱棠分析这件事,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的软弱被爱棠拎出来曝晒。
因为爱棠在这方面,曾经也的确很冷酷。
可是爱棠却并没有这么做。在发热之中,他的声音也带出融化的气流:“对不起,如果我说,对不起……我真的说不清为什么我没有联系你,你知道,我是个很别扭的人……真的对不起。”
这不断发出的对不起仿佛是往程瞻心头丢下的无数个小石头,砸得他狼狈极了:“不是,你不要这样说,无论如何,我也不应该那么冲动……那么冲动就提了分手。我明明……不想的。”他哑了声音,强调地重复,“爱棠,我明明不想的。”
“我知道你不想的。”杨爱棠很宽容地回应。
谁会愿意亲自宣告热恋的死去?
程瞻咬住了牙,转过头去,看向窗后的夜色。歪歪斜斜的水线从玻璃窗上流落下来,今晚没有月亮,城市里纷纷然地飘落着小小的雪粒,将远处的霓虹都渲染得好像是喝醉了酒。
不知过了多久,程瞻一直无意识地拍抚着爱棠的背。他仿佛听见那些雪花在风中旋舞的声音。
“爱棠。”他一个字一个字,思量着、斟酌着、鼓舞着,“我们,还可不可以……重新来过?”
可是他好不容易说出来了,杨爱棠却很久很久没有回答。
他都要开始气馁了,想自己的确厚颜无耻吧,自己提出的分手,自己又想撤回,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即使爱棠还要用尽手段惩罚他,他也愿意认了。他回过头,轻轻拍了拍爱棠的肩膀,“爱棠?”
可爱棠仍旧没有回答。
他依偎在程瞻大腿边,脸颊发红,呼吸也一顿一顿的,眼睫毛平静地垂落。
他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第57章
程瞻独自清醒地守在杨爱棠的卧室里,有那么片刻,他很想点一根烟,但他低头再看一眼杨爱棠的脸,却又能奇异地忍住了。
杨爱棠的呼吸不太顺畅,程瞻烧了一壶热水,又摆好纸巾盒,当杨爱棠哼哼唧唧的时候,程瞻就扶他起来擤鼻涕。
这样的事情,等明天爱棠醒了可千万不能让他知晓。程瞻发笑。
他还去客厅收拾起那张沙发。杨爱棠喜欢趴在这里开着电视机干活,因此沙发垫上长年摆着他的书和电脑,程瞻一一放到茶几上去,又试图把折叠的沙发床打开。谁料沙发的缝隙里似乎塞了什么金属制的东西,一旦打开,就“哗啦”掉到地上。程瞻摸不着头脑,只好将沙发再度合起,打开手机的电筒光,伸手去底下摸索。
摸了半天,终于摸到。那东西触碰到手指的瞬间,程瞻就已经凭触感知道了它是什么。
它的细链还勾着地毯的软毛。迎着落地灯的幽光,将银质的链条从手掌间披落下来,那一枚没有任何装饰的戒指的素面上已经满是灰尘斑点。
程瞻怔怔地望着它那收敛起来的光。
杨爱棠一定是找不到包装盒了吧?他是故意将它扔下的,还是不小心把它掉进了沙发里?虽然当年,明明是杨爱棠自己千挑万选地挑出了它。程瞻还记得那是在闷热的夏秋之际,他们一起去了王府井的珠宝店,装模作样地逛了一下午,一出商场还碰上了突如其来的暴雨。最后杨爱棠是在网上订了货。
当他将成对的戒指项链摆在程瞻面前时,程瞻曾经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爱棠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改口叫他老公——
“——老公?”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迷茫的呼唤。程瞻惊了一跳,连忙将戒指收进茶几下的抽屉,正要走过去时,又迟疑。
果然,杨爱棠的声音很快就清醒了:“程瞻?”
前一句情难自禁,他是不会认的。
程瞻忽然觉得杨爱棠其实也很容易理解。他的小心思,藏在无数日常的褶皱里,藏在各种宛转的腔调里,藏在连他自己都不见得能记住的角落里。
但是程瞻恰好是个有耐心的人。
他洗了个手,推开了门,杨爱棠仍然闭着眼睛,只是身子往床的一边挪了挪。程瞻问他:“要喝水吗?”
杨爱棠闷在被子里抱怨:“你好慢。”
程瞻扶他起来喝水,一边端详着他的脸色,开口:“我刚才去弄沙发……”
“你要睡沙发?”杨爱棠喝了水后,嗓子润泽一些,脑筋好像也变得锐利起来。
“你生病了。”程瞻忍耐地说。
“你怕我传染给你?”
“不是,爱棠——”
程瞻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攥住了。
爱棠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五指攥得越来越紧,“沙发……沙发就那么好睡?”
在杨爱棠的轻颤的话音里,程瞻也明白过来。
他们二人,都想到了程瞻上一次睡沙发时的情景。那是他们分手后,最后一次共同在这个家里过夜。
程瞻的下颌绷紧了,好像这样可以稍稍抵抗揪起来的心痛。在那一夜,爱棠也唤过他一声,可他在门外徘徊不前。那一夜他在沙发上并没有成眠,只记得客厅的窗帘后有一片洒着月光的银色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