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贺之昭(20)
宝早就习惯了假期家里只有自己和妈妈,平白无故多出这个哥哥,让他觉得很讨厌,便一会说不想练琴,一会说不想看电视,好像怎么都不得劲一样。
等于敏问了两记,才隐约透露出自己真正的意思:客厅太挤了,他不要许添谊看着自己练琴。
练琴为大。搬出这个理由,没有人能够拒绝。许添谊当然明白这是弟弟的挑衅,但他现在没有和宝对战的心思,只是顺从地将自己写作业的小桌子暂时搬到了许建锋的卧室。
于敏当然不会再替他多开一个空调,许添谊也热,干脆每日光着膀子坐在凳子上写作业。
一开始许添谊认为贺之昭应该很快会来道歉,或者总得来找他,然后他继续不加以理睬,贺之昭就能认识到自己犯了重大错误,即许添谊是他最重要的好朋友——起码也得是天下第一好,没有许添谊的生活是难以为继的、过不下去的,至于胡恺之类的傻子就不必再提了。
然而贺之昭始终没有出现。
许添谊每日时不时都去厨房那扇窄窗旁站着,装作若无其事窥探大院的情况,其实心里在意的要命。
原来我不去找他,他就真的不会找我?
他每日每夜都想去找贺之昭,但没想到贺之昭竟然完全不在意见不见的到他。
天气本就热,许添谊更觉得自己像被油烹。不出三日,失落就演变成了心慌——看来自己可能真的有很大的问题,反正从小都不怎么招人喜欢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他希望自己受人喜爱,并为之作出了非常多的努力,忍让许添宝,讨好于敏,察言观色,端茶送水,不过总事与愿违,于是不乐意的忍让成了斤斤计较,希望得到回报的讨好就成了谄媚和油腔滑调,一切努力都浓缩成一句目的性强,得失心重。
莫非贺之昭也忍受了很久?
许添谊顿时有点坐不住了。这他该怎么办呢?
赔礼道歉吧?可是为什么道歉?
或许是因为自己太霸道了呢?表现得对胡恺太不友好了,但他们两个关系现在是不错,两厢比较下,贺之昭就觉得许添谊这个朋友就比较多余了。
这么一想,许添谊顿时觉得三个人的友谊没那么难以忍受了,这总比他什么都得不到要好。
虽然他这几天高频度视察大院情况,但也有可能胡恺趁他不备又去贺之昭家玩儿了。
许添谊望着窗户,保持沉默。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在两个有他为其一的选项中,选择另一个。
第15章 我只能想念
另一头,姜连清把自己新买的冰棍放到冰箱里,喊来贺之昭:“诶,小谊这几天来了吗?记得给他吃啊,盐水棒冰和雪糕都在这个抽屉里。”
贺之昭罕见“唉”了声,答:“已经三天没来了。”
姜连清奇怪道:“怎么了?闹别扭了?”
“没有。”贺之昭否认。他们关系是很好的。
“那你去找他呗。”姜连清道,“你就每次都傻等着人家小谊找你啊?”
贺之昭又叹口气,怅惘道:“他不让我去他家。”许添谊只家里没人时让他去过几次,其他时间严令禁止他去拜访。理由暂时未知。
“我只能想念。”这人道。
贺之昭翻看了两眼数独,又起身去零食柜,清点了下库存,说,“妈妈,请买一点AD钙奶。”然后又去看了眼冰箱,把雪糕放到最上面,这样许添谊来了就可以吃。
他都准备好了,希望他喜欢的好朋友小谊同志尽快出现。然而始终未能如愿。
正当许添谊忘记自己对挚友的约束,仍旧为贺之昭不来找他心烦神乱时,下午,许建锋忽然回家了。
往日也有过许建锋半日就回家,因为用了公休或单纯逃班,今天却完全不一样。
自行车的把手浩浩荡荡,挂了许多黑色塑料袋。许建锋把车停在巷子里,将撑脚放下,然后带着大包小包沉默地进屋。
“怎么拿回来这么多东西?”于敏来不及接,皱眉看杂七杂八的塑料袋被一气扔到地上。听令桄榔,滚出很多鞋油,还有一只用来喝水的搪瓷杯。
许建锋像喝醉了一般,推开站在门口意图迎接的两个小孩,大声喊道:“不干了,东西都拿回来了!”
许建锋失业了。
许添谊的心不断往下坠落,那一日在屈琳琳办公室听到的,竟然都成真。
“什么意思?不是说可以转岗的吗?”于敏追在许建锋屁股后面,脸色难看,“现在到底怎么安置?你不是主任么?”
许建锋说:“转什么岗?这里根本没岗位给你,得去外地,谁去?”
于敏失控地拔高了音量:“那什么意思?我跟你说去争取了,你都没听进去?”
许建锋心中憋着股怨气。好不容易熬过下岗潮,腆着老脸当上的车间主任,一朝墙倒,没舒服多久,这下竟然直接失业。于敏根本不体谅他的难处。当然,家里两个小孩,没有经济来源是不行的。但是又不是没办法了,他还能炒股票,手里几只股都已经有起色了。
于敏这数落的话出口,让他觉得自己像废物,心里不舒服,也怒道:“争取争取,你嘴巴动动又不吃力,我上哪里争取?到处都是关系户,哪里轮得到我!”一旁的卫生间亮着灯,他随手拿了宝刚用过洗脸的塑料面盆,球一样往踢了过去,说:“我辛辛苦苦养家,你现在就这么对我?”面盆碎成一片片了。
尽管平时什么家务活也不做,翘着脚当大爷,但以往许建锋在家总是比较温和,尽了所谓“父”的责任。如今他这幅模样,让许添宝很害怕,身边却没有可以依靠的,下意识抓住了许添谊的衣摆。
许添谊当然也害怕。这不是他头一回看到于敏吵架,之前是和宁嘉玮。因为钱不够花,两人总有各种理由发生争执。他很惶恐,因为大人的吵架总是让小孩能感到事情超脱控制。有一件极度恐怖的事情发生在至亲之间,而你不能撼动这过程分毫,你只能站在旁边发抖。
吵架是不祥之兆,许添谊害怕于敏陷入重复的深渊。
然而于敏火力不减地吼起来:“我辞了工作带儿子,你就这么对这个家,说不敢就不干?炒股票,你以为炒股票……”
“你懂什么?你不工作一天到晚在家懂什么?”许建锋说,“你以为在工厂干一辈子就能赚钱?我跟你说,钱不是这样赚出来的!”
“放你妈的屁!”于敏急道,“我……”
“妈妈。”许添谊大着胆子,突兀地、不合时宜地劝说道,“你们,你们别吵了,爸、爸爸的工作可以再找的。”
于敏正在气头上,许建锋的话意味着无视了她在家的付出。她扭过头,火冒三丈道:“用你和我说?来,你和我说钱哪来?你现在滚出去,给我看看挣多少钱回来?”
许添谊愣在原地。
于敏看他无动于衷,气得脱口而出:“说啊,你告诉我,钱从哪里来?”
“……会、会有办法的。”许添谊怯懦地说,“妈妈,你别生气。”
别吵了,别生气。别,别。
可是问题怎么解决,钱从哪里来?
“你现在滚出去啊,看看能不能挣钱,能挣多少钱,给我看看钱从哪里来!”于敏指着门,大声道,“吃穿用度,学习练琴,哪个不需要钱?你现在就出去挣啊!”
若第一遍“滚”还能当成是气话,到了第二遍许添谊便不确定了。
真的要滚出去吗?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许添谊默念了两句,把手藏到背后。
而身后的许添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爸爸妈妈——你们别吵架了——”
争吵戛然而止。
于敏惊讶地扭头,看清宝缩瑟的模样,顿时如某个卡扣被松开,“咔嗒”一下,整个人泄出些脆弱悲伤的底色。
她蹲下来,把宝紧紧地揽到怀里,终于忍不住也鼻子酸了:“我一直忍着不说,你说有解决办法,你倒好,怎么就直接回来了?现在开销这么大,炒股、炒股能赚多少钱,你不为孩子想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