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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贺之昭(70)

作者:柏君 时间:2023-11-06 11:34 标签:竹马竹马 酸甜 久别重逢

  许添宝佯装冷静地翻阅好友列表,发现到这时候竟然一个可以联系的都没有。
  翘课太多,他不和大学那些学生交往,而乐队的人知道他这样会笑掉大牙。
  再说这种耻辱的事情,告诉现在哪个人谁都后患无穷。
  会有事吗……说不定再睡一觉就会好……
  许添宝百般纠结,没头绪,最后还是惜命的念头占了上风。音乐节也还没参加,他的一辈子不能因此被毁了。
  要立刻去医院。
  找谁帮他?
  找个可靠的,可以差使的,不用怕泄密的。
  可能因为前段时间刚见过,许添宝顺利想到一个人。
  从小,他对许添谊的感情十分复杂。
  说不上非常讨厌,而且说到底根本无需讨厌,因为对方对他毫无威胁,仅是他人生的衬托品。
  为什么对哥哥态度那么恶劣,忘记原因,只是长年累月察言观色,知道这么做没关系。
  因为许添谊忍气吞声不会反抗,因为这欺负是被允许的,不会被任何人责怪。
  因为于敏也这样。
  他当然不会可怜或心疼许添谊。
  只是这次实习看到对方,在贺之昭房间与他擦肩而过,想着这个人,可能,摇摇欲坠啊。
  他虽然揣测错了贺之昭,但对他的哥哥倒是把握很准确。
  电话那头的许添谊为听到许添宝的声音感到反胃,但因为这个人说自己要死了,求他帮忙带着去医院看看,终究还是没狠下心。
  为的是他自己,怕许添宝真因此死了,他会愧疚。
  去目的地时,许添谊一闪而过是去料理后事的念头,想完又觉得自己邪恶。
  趴在担架上被运上车,急救员给他绑上各种测量仪器,许添宝这才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许添谊在他身旁入座,许添宝思量了下,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不许告诉别人。”他自作聪明压低声音说,“你不想让自己的老板知道秘书是个同性恋吧?”
  本性难移。
  许添谊最后的那点恻隐之心,因为这句话彻底亡佚。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许添宝一眼:“到底谁快要死了?”
  许添宝找对人。巨婴长大,他连看病什么流程都不清楚。幸好另一个自立自强惯了,上下楼办手续。
  医生诊断许添宝的脊椎没问题,只是因为昨天晚上身体维持了一个什么奇怪的姿势太久,压迫到了神经。
  内伤没有,外伤严重。
  随后护士开始给他上药。
  谁都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
  等待时,许添谊站在医院的走廊,看墙上几十年如一日但渐渐斑驳的长颈鹿壁画。这是他们小时候常来的地段医院。因为看病太花钱,身体也比较强壮,他来的很少。
  许添宝倒是每次都很娇贵,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被于敏忙不迭送过来。看好病,他会在对面马路的书报亭买一本有玩具的杂志回家。
  那时候许添谊发现这件事,心里很羡慕,希望自己也生病。终于赶上一波细菌感染,两个小孩一同病倒,发烧到四十度,偃旗息鼓。
  请病假旷了学校,然后用半天在医院吊完水,于敏带他们回家。
  路过书报亭,许添宝说:“妈妈!米老鼠!”
  书报亭好像城堡,花花绿绿的杂志撑满漏风的门面,新的叠在旧的上面,玻璃后的封面模特天长地久,像被抹去五官的混沌。最新的报纸在台子上,日期一致,隐隐约约可以闻到油墨香。本月的杂志琳琅罗列在下面那排,喜人的新奇玩具紧紧绑在封面上。
  遇到小熟客,书报亭的老板站起来:“哟,你又来啦!”
  于敏嗔怪说他又要,上次的放哪了都不知道,但还是很快付了钱。
  因为还没退烧,许添谊的脸有点红,晕晕的。他站在后面看着,没说话,看许添宝垫脚拿好杂志,然后就一起乘车回家了。
  那种氛围让他觉得不可为。
  而有些记忆一生都无法忘却,也没办法原谅。
  他又想到刚推开酒店房门,许添宝涂在大床上,头发凌乱、十分狼狈的样子。当时心里没什么幸灾乐祸,也不愤怒或惊讶,只平静剩下一个念头——
  妈妈最珍惜满意的作品被毁了啊。
  于敏从入口那头慢慢走过来。她的腰前段时间很不好,拖了些时间才看了医生,现在正在接受每周三次的理疗。
  她经过走廊时,发现一个人站在那发愣,惊讶地顿住脚。
  “许添谊?”于敏的第一反应是试探喊。
  她细细打量着,许添谊穿着衬衫,像临时从工作脱身出来。因为刚刚想到过这个许久未联系的儿子,她满意想,秘书就该是这个体面样子。她又小心翼翼关切问:“你怎么了?生病了?”
  伪善的一面刨出来,因为究竟不是穷凶极恶的人,因为他们是母子。
  许添谊应声扭头,错愕地叫了声:“……妈。”
  后面的门复打开,护士喊他:“药涂好了,你过来扶一下吧。”
  于敏跟着探头看去。
  许添宝还是那个样子,倒霉在痛觉倒是先行恢复了一点,后头钻心剜骨。这下太累,手也没什么力气了,撑不起来,看上去像搁浅的鱼,状态不能更差。
  “宝宝?”于敏难以置信扑上去,“宝宝、宝宝?”她的腿一下子软了。
  许添谊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被于敏崩溃地质问“是不是你教坏他的?”时,还是有种被粉碎的感觉。
  教、坏、他。
  他都已经这么大了,真没必要一遍遍来提醒他,妈妈不爱他的事实。
  于敏忘记了腰疼,跌折在地上,像被抽掉支撑她一辈子的信念,那根最硬的脊梁。
  这本该是她收获的季节。
  她苦心经营的家庭,她耗尽一生心血灌溉的幼苗。
  一种错误早就被埋伏在里面。
  许添谊磊落地站在走廊边,接受阿姨妈妈的目光洗礼。不知道为什么很冷静,也不怎么丢人。
  他在想贺之昭。一想到贺之昭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奇怪心里就很有力量。
  今天晚上贺之昭就要回来了,他的想念已经濒临极限。他要解决掉这些事情,回去了。
  于敏趴在许添宝身上哭,哭丧儿子的童贞美好,丢失的金色年代,嘴里恶毒的词语连不成句。
  可能也一如既往,并不会在意许添谊说的话。
  但现在许添谊要赞同表达很重要,表达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是给自己机会,丢掉过去沉重的东西,筑起内核,有勇气继续往前走。
  “怎么轮得到我教坏。”许添谊说,“他自己和人胡乱上床,现在没瘫痪已经是万幸了。”
  “他年纪这么小,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于敏被那两个关键词刺得快失去理智,“要不是你,他会知道有这些!?”
  “知道了又怎么样?知道了就也要试试什么滋味?”许添谊道,“他知道的少吗?七岁的时候就会到处撒谎,天生的坏料。”轻飘飘接的电话,造成的却是贯穿十多年的误会和两个人兜站在原地无法释怀的遗憾。
  他觉得自己很像个失望的小孩,像那个站在书报亭面前说不出口的、看晚上那扇吞没光的窗嫉妒失眠的、闻到高乐高香味嘴里发涩的小孩:“从小起,你就把最好的给他,连边角料都不屑于施舍给我。他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自我为中心,肆意挥霍不知道珍惜,理所当然养坏了。现在才受到惩罚,也不算早。”
  “蠢笨无能,实习连发个快递都发不好。”
  “钢琴、小提琴,买的都是贵的,现在有哪一个练好了吗?”
  “又不是绝症病人,只是社会垃圾,该庆祝庆祝了。”
  他说:“妈妈,你会养他一辈子的。”
  因为声音太吵,保安及时赶过来,要将他们带出医院。
  许添宝还是不能走,是被架起来的。软成泥的双腿拖曳在后面,他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粉色头发已经足够显眼,不想被人看见脸。
  这类似瘫痪的模样让于敏情绪失控,丧失言语能力,也被搀扶走。她还哭着,哀悼一切,不过她马上会接受这个事实。因为那是许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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