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盏灯(13)
余书缘对爱的理解很苛刻,带有种旁人无法理解的纯粹与偏执,他决心要那样活,谁也无法左右。他不接受旁人对爱的诠释与演绎,不按照他的标准来做,就是对纯粹之爱的亵渎。
贺云永远无法理解他非沛的情感与内心世界,正如他永远也无法像余书缘那么有钱一样,有些东西没法勉强就是没法勉强。大约人在收获幸福之后总会患得患失,他常常感觉到,自己比起是他的爱人,更像是他用来践行爱的美学的玩具——这也是促使他们离婚的原因之一。
只是贺云怎么也不会想到,离婚后再见到的余书缘会是这样的——他绝不会想到,余书缘会在离婚后为自己哭。是,离婚是很不好,爱情和婚姻最终一地狼藉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可这不符合他对余书缘的认知。
这两个多月来的数次接触,让他惊愕之余也困惑不已。
说实话,他觉得这样的余书缘很可怜。并非是因为他的姿态相比以前要低许多,而是因为他怎么会想要回头呢,贺云替他感到可惜。
贺云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他了:钱、爱、陪伴与忍耐。一无所有的贺云如何能回头爱他,他想象不出来,也恐惧。
离婚前,他将所有爱都倾注给余书缘,如果实在不够达到余书缘的标准,贺云也确实只能举旗投降。他们在认识对方之前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完全不同的教育背景,完全不同的性格,就像两块粗粝而又棱角分明的岩石,互相挤在一起,只会将对方摩擦得生痛,将属于对方的一部分削去,最终变成古怪的、能契合对方的形状,贺云觉得自己不想这样。
他们就这么断开就好了,分开才是最适合两人的结局。
可是余书缘流泪的样子怎么会印在他脑中无法驱散呢。
贺云觉得秦筝真是冤枉人,他才是被余书缘下咒的人。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律师函没有再来,贺云料想他已经解气了。他在自己的工位上很少能见到余书缘,两人上班的时间不一样、办公地点不一样、办公内容不一样,就连职称也天差地别,就像两条平行线,只要不出意外,一辈子也无法相交。而学生时代那纯真稚嫩的相爱,只是他们的人生中一次美丽的错误。
一切本来就该这样。
这天贺云忙完一天的工作,浑身酸痛难忍,一看表快到下午四点了,他准备上天台抽一根。
写字楼的天台其实很小,电梯只通到顶楼,必须走一段钢制的楼梯才能到天台。这儿风景不错,视野开阔,人很少,阳光也很好,所以贺云抽烟的第一首选。
他一推开门,只见空旷的平台已经站了一个不速之客。贺云一眼就认出是谁,化成灰都认得。
余书缘靠在栏杆上喝咖啡,他将外套脱下来挎在手上,风吹拂他的衣摆,一时没有注意到来者。贺云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地遇见他,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余书缘这时转过身来,看见他时有些惊讶:“干嘛站那盯着我看。”
“哦,没什么,你占了我的位置。”
贺云走上前去,正想掏出烟来抽,意识到旁边站的是余书缘,又塞了回去。两人并排看着楼下的风景,一言不发。天台的风很柔和,下午四点的天气正正好,令贺云脑中那根绷着的弦不由自主放松下来。余书缘还在喝他的咖啡,贺云这时注意到他解开了衬衫的扣子,领带也潦草地扯开挂在一边,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
“你看我干嘛。”余书缘没有看他,仍是望着不远的天空,不咸不淡地说。
“没什么,你…”贺云没话找话:“你在离婚之后有没有找别人。”
——那天早上的“老公”到底在叫谁啊。
贺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这么问,简直好像两个人礼貌相处地好好的,他忽然上去扒人家衣服一样。但他实在太好奇了,他太好奇,甚至有些察觉不到的心碎,如果不能问清楚,他觉得自己没法好了。
“啪”
咖啡罐被余书缘按得凹进去,余书缘顿了一顿,眉间紧蹙:“我找不找关你屁事啊。”
贺云尴尬地移开眼,又说:“他对你好吗。”
他在心中忍不住拿自己对比:会用手接你的呕吐物、替你擦脚、舔你的穴吗。
余书缘古怪地转过头去:“记不得,太多了。”
贺云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整个人僵在原地,有些愣神:“什么太多了。”
“和我上床的人,满意没。”
余书缘嗤笑一声:“你还想听什么答案。”
贺云盯着他的脸,余光瞥见露出那片皮肤白得晃眼,存在感很强。贺云立在那思索两秒,像是在想他话里的真实性。很快他就放下心来:余书缘的洁癖严重到那个程度,怎么会允许自己和那么多人上床,一听就是故意说假话:
“我不信。”
“哼。”余书缘从鼻腔中挤出一个冷哼:“你少把自己当盆菜了,离了你我又不是不活了。”
“那你干嘛哭。”贺云忍不住反驳。
话一说出口,才想到自己说了怎样了不得的话,这层窗户纸一捅破,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意料之外的是余书缘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愣住了,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你…”
贺云连忙解释:“你喝多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余书缘瞪着他,眼圈蓄了泪,鼻尖很快也红了:“你偷看了我的手机是不是?”
贺云万万没想到那个手机竟然如此重要,一说就炸。看余书缘的反应,大概真的藏了不想被贺云知道的秘密,贺云忍不住想:既然如此,干嘛要把密码设置成两个人的结婚纪念日!他很想据理力争,但当务之急是安抚余书缘,贺云连连求饶道:“大少爷,我没有!”
“你看了!”
余书缘大声说:“你,你真的很无耻,我最讨厌你了,你这种人…”
越说声音越小,余书缘低着头,脸上的表情隐在阴影中。贺云仿佛被火烤了,急得跳脚,一个劲地解释:“我真的没有看!真的没有!”
余书缘几乎要将下巴埋进身体里,吸了吸鼻子,小声说:
“反正你看我过得不好,你就开心了。”
说罢抬起头来,贺云看见泪珠随着说话的震动一颗颗滚落:“你都看到了!满意了没!”
第14章 真情吐露
贺云下意识想伸手替他抚泪,“啪”地一下被余书缘甩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忽然一黑——余书缘将那件西服外套扔过来,直直拍在脸上,将他的脸罩了个严实,趁着他视线被剥夺的几秒快步离开。内衬面料价格不菲,滑在贺云脸上几乎没有感觉。外套上残留着香水味,拢了他一脸,贺云愣了一下,感受到上面甚至还有余书缘的体温。贺云扯下衣服追上去,心脏咚咚直跳,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余书缘怎么又哭了。这是个多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又劈头盖脸的哭起来。
“等等!”
天台的钢制楼梯踩上去声响很大,余书缘的皮鞋将它踩得“噔噔”叫,贺云追上去的脚步又更急促,配合几声疾呼,弄得动静震天响。
贺云最终在他准备出楼梯间前的一刹捉到了他,余书缘转过头来瞪他,眼圈红红的:“放开我。”
“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
余书缘伸手甩了他一巴掌,将毫无防备的贺云甩懵了。贺云尝到嘴里腥气,不着声色地舔开,擦了擦嘴角,火气也上来了:
“你那个脾气!多少年了!一点也不知道收敛!”
“关你屁事!”
余书缘又回头踹了他一脚,皮鞋坚硬的顶端踢到贺云的腿骨,疼得他大叫一声,疼痛带来肾上腺素的飙升,于是更是火冒三丈。贺云追上前去捉住人不放,余书缘挣扎着:“放开我!我叫保安来了!”
“你叫!”贺云大吼:“有种你叫!反正我是不怕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