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盏灯(2)

　　余书缘移开眼，又垂下，再抬起时，眼眶有些湿：
　　“贺云。”
　　随后，他又立刻吸了口气，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不用再自我介绍了吧？”
　　贺云盯着他看，忽然笑了出声，这一笑没有立刻停下，嘴角僵着，扯出一个另类又怪异的的表情：
　　“这哪能啊。”
　　贺云看着眼前阔别多日的前夫，忽然明白为什么今天一天都心神不宁——原来今天是6月18日，是他和余书缘曾经结婚的日子。


第2章 再会
　　空气似乎定格一般，因为太多记忆一起涌现，贺云反而觉得眼前白了一阵。他压下搭话的冲动，尴尬地率先移开眼——毕竟作为被甩那个，他觉得自己面对前夫应当没有太多心虚。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骤然面对这个阔别多日的情人，贺云知道有许多话、许多想法酝酿到嘴边，但他选择全部压下——不感兴趣，也不想问。毕竟他听说爱的对面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
　　“行，咱们一会儿去聚餐吧，就楼下的‘满福楼’，大家老地方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老总吩咐了句，大家便默契地散开了。余书缘还定在原地，偏过头注视着主席台，似乎是在留意其他人的动向。贺云看见他脖颈处的肌肉随着动作绷紧，勒出一些血管的形状。余书缘生得很白，那些若隐若现的血管便让人有了些不好的联想。贺云低头收拾自己的资料，打算不着声色地离开。
　　“贺工。”
　　贺云一转头，见小舒摇着手追上来：“你等等我可以吗，我第一回去，怕找不到地方。”
　　贺云正想说什么，下意识一抬头，看见余书缘还定在那没动：只是换了个姿势，在整理自己的袖口。
　　“你问他们吧。”贺云快步走出会议室：“我不去。”
　　“啊，为什么呀？”小舒的音量大了些：“全是新同事…要是你也不在，这饭吃得多不自在。”
　　贺云正欲再说些搪塞的借口，余书缘不知何时走上来，淡淡说：“是啊，一起吧。”
　　“吓我一跳。”小舒抬头一看：“余总…”
　　刚才离得远没打照面，如今猝然离这么近，小舒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水味，带点木质调和水生调，非常淡。她抬眼一看，见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视，脸上肌肉绷的紧，仇家似的，心中不免讶然。
　　“我不去。”贺云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冷硬：“我要去吃麦当劳。”
　　说罢利落转身：“告辞。”
　　“等等。”余书缘的嗓音不大不小，说完这话快步走上前去：“我也去。”
　　贺云一愣，转身挑起眉，重复道：“我说我要去吃麦当劳。”
　　麦当劳三个字还着重强调。
　　“我知道。”余书缘冷冷地说：“我说我也要去，不行吗？”
　　贺云冷哼一声：“随便你。”
　　就这样，小舒眼瞧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公司，一前一后到了楼下商业区，一前一后进了麦当劳。不知怎的，贺云吃西式快餐倒很好理解，只是那个头一回见面的余总至于跟着他一起吗？余总看着也不像会吃麦当劳的人。正腹诽着，丽姐喊了她一声，小舒便也无暇再想，转身进了满福楼。
　　贺云快步走进麦当劳，立刻寻了个面对面的双人座位坐下，背上的电脑包在余书缘跟上来前迅速占领了面对面的另一个座位，余书缘脚步一顿，有些不自然地在旁边的座位坐下。
　　贺云掏出手机焦躁地点起餐来，优惠活动什么的都草草略过，生怕点慢了就会被余书缘抢似的。他正抱着手机大战呢，余光一瞄，见余书缘静静地坐在那儿，双眼微垂，什么也没做。
　　贺云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不自然地开口道：“你不是要吃吗？怎么不点？”
　　余书缘抬眼看了他一下，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噢～”贺云极其别扭地揶揄道：“大少爷太久没来这种垃圾快餐店，不会点是吧。”
　　“贺云。”余书缘淡淡地说：“你这样好玩吗？”
　　“你有病啊？”贺云不客气地说：“公司聚餐你不去，非要跟我来麦当劳，来了又不点餐，难不成你想看我吃，我可不会分你吃。”
　　余书缘这个人从小家教甚严，对外头炸鸡的欲望大概在五岁时就彻底被人为消灭了。不仅如此，他还长期遵循一套极其严苛的饮食食谱，说是家里的营养师定制的，有数年时间不肯碰一口炸物，喝一口碳酸饮料。他这个人的胃到了何种地步，碰一些品质差点的油都会不舒服。交往的三年间，贺云被这套食谱折磨得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才离婚摆脱，轻松了他也轻松了自己，余书缘干嘛非要来找不自在？
　　刚才贺云故意说去麦当劳，就是故意气他，没曾想这货竟然硬着头皮挤上来。
　　这下好了，两个人都吃不成了。
　　余书缘见他不动，翘起二郎腿，又抱着手臂，昂贵的皮鞋轻轻点到桌脚，发出清脆的啪嗒声。余书缘状似随意地问：
　　“贺云，你和我离婚之后，就天天吃这些？”
　　贺云感觉一口气差些上不来，更觉得余书缘莫名其妙，如果说他今天是刻意来看前夫的落魄模样的，这时也该看够了。
　　“余书缘，你到底想干什么？”
　　余书缘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顾左右而言他：“我来看看新同事晚上吃什么，不可以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贺云很不客气，脸色绷得紧，没有任何表情。到了现在，他也没心思再跟余书缘斗气，上了一天班，他此时饿得要命，却被余书缘弄得毫无胃口。想到签的离婚协议上还欠着余书缘五百万，贺云开口道：
　　“你要钱还是要什么？直说。”
　　余书缘一愣，接着眉头一皱，怒极反而发出一声嗤笑：“我找你要钱？”
　　贺云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这时余书缘的嘴像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令他很容易就想起以前挨他骂的日子。
　　“我找你要钱？”余书缘气得胸口鼓动：“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背个破电脑包还是几年前买的，穿的乱七八糟，天天吃快餐应付了事，我找你要钱，你给得起吗？”
　　贺云脑筋一抽，不明白为什么离了婚还要被他这样折辱，于是噌地一下站起来：“我活得怎么样要你管吗？”
　　他看见余书缘皱着的眉明显松动，眼神有些脆弱。周围的人被这动静吸引，纷纷投来审视的目光，此时他无力在意太多，直直地注视着贺云的眼，有些不可置信。贺云又说：
　　“余先生，我们什么关系？你他妈是我的谁啊。”
　　说罢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干脆利落地拿起自己的电脑包：“余书缘，既然你不是来要钱的，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跟你早就两清了。”
　　“贺云！”余书缘叫住他，语气有些颤抖：“你最好对你未来的领导客气一点。”
　　贺云忽然明白他的意思，原来是想用这一层关系压他一下，再过把凌虐瘾，想到这贺云干脆笑了出来：
　　“哦，余总，失敬失敬。”
　　他看着余书缘又一次通红的眼，有种莫名的快感：
　　“你可以让人事炒了我，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马滚蛋，但记得赔N+1，拜。”


第3章 天无绝人之路
　　贺云气汹汹地离开麦当劳，但没有走远，脚步一拐，鬼使神差地找了个不远的地方躲起来。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余书缘也推门出来，他脚步很快，看不清神色，在路边上了一辆MPV后座，黑色保姆车很快离去，在夜色中不见了身影。
　　这么些年过去，余书缘家越来越有钱了——贺云暗暗地想——学生时代还得自己开车。
　　屈尊来到贺云这家小公司，不知到底为了什么。
　　回家的路上越想越郁闷，明明已经走到公寓楼下，又徘徊着没有上去，思前想后，干脆拿出手机打给秦筝。秦筝是他大学时期就一直联系的好友，如今也在本市另一家企业上班。电话里秦筝十分爽快，刚好他也才下班，于是乐呵呵地开着车跨过大半个Z市来找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