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盏灯(9)
“哇,贺工。”小舒抱着资料走进来:“余总。”
贺云感觉脑筋抽抽的疼,从来没觉得这该死的写字楼的电梯竟然会如此匮乏,其他电梯是都烂了吗?跟他的人生一样稀巴烂。
有第三人在场,有什么话也没法再说。两人别扭地沉默着,小舒倒是惯例和贺云搭话:“你从办公室下来呀?我去找项目部的何总。”
“嗯,对啊。”
电梯内的气氛有些压抑,贺云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小舒竟然毫无察觉:“贺工,果干你吃完了吗?哇我跟你说,我分了点给欢姐,欢姐说太好吃,给我全部都要去了!”
“啊,”贺云感觉脑子像是被蒸了,又热又闷,带着水汽,还昏昏沉沉:“好吃,我吃了。”
小舒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贺云从没觉得这电梯如此慢过,直到下到1楼,小舒走出电梯时他才感觉自己重新找回了呼吸。跟着电梯麻木地下到负一层,余书缘沉默地走出电梯,皮鞋在水泥地上踩出啪嗒声。
贺云这时才醒过来似的,追上去道:“余书缘!你能不能别告我!”
余书缘充耳不闻,脚步依旧沉稳而坚定,很快,他走到一部保姆车前停下。车上司机看见来人,默契地将车驶出车位,快步下车为余书缘拉开车门。贺云见人要走,混乱地说:“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说你,但是…”
余书缘走到车门旁,忽然转过来,贺云看见他脸色有些白,还没来得及再说,看见那形状姣好的唇一开一合: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
贺云快步走上前去,被司机走上来阻挡开,混乱间他伸手一抓,只捞到余书缘那空荡荡的一边袖子。
面料柔软细腻的西服外套被拉开,余书缘下意识伸手一挡,贺云看见他裸露的半边手臂,忽然想被施咒似的定在原地。就在这瞬息间,余书缘像一尾鱼,快速潜入车厢,车门一闭,保姆车扬长而去。
贺云盯着远去的黑色车尾发怔,站在原地,许久才想明白余书缘手臂上的到底是什么——
是留置针。
第9章 脆皮泡芙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公寓,贺云一闭眼就想到留置针。
——什么意思?余书缘病了?难不成前几天没出现,不是因为他在跟贺云置气,而是因为病了?什么病这么严重,连留置针都用上了。该不会是被贺云气病的吧。怪不得跟他说话不理人,不会是还虚弱着吧。
接着贺云好像灵光一闪,想起他消化不好的事——余书缘这人之所以对饮食很挑剔,除了对健康的追求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并不为外人所知:他从小消化不好。虽然大部分时候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他体质古怪,偶尔还是会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而要进医院。比如突然换季了,肠胃对气候变化很敏感;比如原本对某些东西不过敏,突然过敏了;还比如单纯的心情不好,就会导致吃的东西不消化,严重的时候上吐下泻。
这让他想起刚结婚不久的事,有一回余书缘不知吃了什么,忽然就不舒服,嘴里念了句想吐。两人当时还在车里,贺云开着车,几乎是马上就寻了个路边的位置停下,还没等说,余书缘忽然一阵干呕,贺云本能般的伸出手,正好接住他的呕吐物,虽然只有一点,但这一出,车里弥漫起不好的气味。
说实话,呕吐物的触感有些恶心。但贺云顾不得太多,如果让余书缘吐在车上,他的自尊心会受不了的。
好在余书缘吃得不多,因而也只是吐了那一下,见人不再呕了,贺云开门下车,取了包抽纸替自己处理手上的污秽。余书缘窝在车上不知给谁打电话,眼睛有点泪湿湿的。
鼎丰的司机很快来到,一人负责将弄脏的车开走,一人开着另一辆车送他们去医院。
路上余书缘没有再吐,脑袋靠在贺云肩上闭目养神。贺云接过司机递来的消毒湿巾,里外擦拭干净,但最后也只是用干净的那只手扶着他。
两人一路无言,领了医生开的药,回家的时候余书缘还是靠在贺云肩上,许久才黏糊地问:
“干嘛要用手接…”
他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听不清。贺云不甚在意地说:“没什么,我又不嫌弃。”
余书缘往他身上贴紧了些,将脸埋进他袖子里,贺云感觉到手臂上传来湿热的水汽,一时间也只能摸摸他的背安抚。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因而大部分时候都要用行为来表达爱意。说实话,他伸手那一刻什么也没想,仿佛一切都只是出于本能。旁人看会有点恶心,可他和余书缘已经那么亲密了,有什么不可以呢。
贺云想到这一切,觉得心脏几乎要碎了。离婚后他很少想和从前和余书缘的甜蜜时刻,因为一旦要那么想,脑中的想法便会像潮水一样涌现。接着他会忍不住滋生恨意:
明明当时那么相爱的人,明明互相交换过真心,明明口口声声说要到永远,为什么就必须要分开收场。
——为什么?
贺云很少去想什么爱与不爱的话题,以他的浅薄理解,这辈子都是想不明白的。但他不由得想到胃是情绪的器官,进而想到他对余书缘说的话——要推开他,就会伤害他。贺云想到他离开办公室前余书缘那潮湿的眼神,他为这一切感到愧疚,登时连五百万的事也不想追究,甚至渴求着余书缘用法律手段制裁他,这样就扯平了。
为了给余书缘赔礼道歉,贺云这天提前一个小时出门,专门驱车去30公里外的那家蛋糕店,买余书缘最喜欢的脆皮泡芙。泡芙三个起售,余书缘通常只吃得下一个,剩下两个都是贺云解决掉。他不喜欢甜品,但是当余书缘的垃圾桶当得很开心。
泡芙的口袋里塞了封道歉信,一起放在他办公室的门前。贺云这人没什么文采,大致意思就是:对不起!反正对不起!
就那么忐忑地等待了一整天,贺云像被教导主任抓包的中学生,忐忑地等待班主任把自己叫去,然后宣读对他的审判。
果然,快下班时丽姐走过来喊他:“贺工,余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贺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僵硬地站起来,低着头快步走到余书缘办公室。一推开门,只见余书缘抱着手臂,半躺在办公椅上。眼前木质办公桌上放了盒开过的泡芙,三个里缺了一个,贺云抬眼看他,莫名有些窃喜。
余书缘看见他来,微蹙着眉,略带命令的口气说:“我吃不完。”
“我知道。”贺云立在原地。
空气僵了两秒,余书缘见人还跟木头似的立在那,有些不悦:“那你还站在那干嘛?”
“什么干嘛?”
贺云明知故问。
余书缘别过脸去,不再跟他纠缠。贺云见人那样,便走上前去收拾那盒泡芙。
“哦,余总不要啊,那我带回家了。”
“哼。”余书缘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似乎对他满意了些:“你想用20块的泡芙换五百万?”
“嗯嗯—”贺云摇摇手指:“这你就说错了,来回六十公里,油费不用钱啊?”
余书缘这下将眉皱紧,有些嫌弃地说:“你干嘛那么斤斤计较。”
“我现在身负巨债,一分钱要分两份花,余总这么有钱肯定是不会理解我的。”
余书缘移开眼,又靠回躺椅上,椅子微微摇晃,贺云见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你想要我饶了你,也不是不行。”
“条件呢?”贺云故作懵懂:“不会要带我去割肾吧?”
“你这么想卖身,也行。”
余书缘不满地站起身来:“你可以把自己卖给我当奴隶,我出一千万,五百还欠款,五百你留着自己花。”
贺云看着他的背影,落地窗的光勾勒出余书缘纤细的腰身,听着他那么说,贺云脸上不知做什么表情,似笑非笑的,古怪的很。
“余书缘,”贺云忍不住笑了一下:“买卖人口是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