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何事?(2)
都说p8是普通人的天花板,汪霁离天花板就只差那么一步,但p7待这三年,上升和普调与他无关,转岗更是天方夜谭,看着同职级的陆续有人升上去,汪霁不得不承认自己混得挺惨,起点不低半路蹉跎。
又是连续五天加班,一个会接着一个会,灌下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杯浓缩咖啡,他看着Amanda一张一合的精致红唇,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大概又是在同他说要多多学会看领导脸色,想要升职就要把握住每一个机缘。
汪霁觉得自己像块电量耗尽的电池,在即将报废的前几秒他终于听清Amanda的话:“汪霁,我们现在就是在一趟全速前进的火车上,要么积极主动抓紧上车,要么就被淘汰到火车身后去吸尾气……”
上周的体检结果并不明朗,拿手捂着自己跳得不太正常的心脏,汪霁在那一刻,决定做一个被淘汰的人。
云岭是乡里的一个小村子,整个乡不大也不富,一共只有三个村,都挤在一处。
汪霁和汪奕扬先开车到了乡政府,从乡政府再往山上开,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
一路都是人家,到了乡政府这条街上才有店铺和学校。汪霁以前没留意过,这会儿细看过去,发现这条小小的商业街种类居然很齐全,但毕竟是在乡镇,店铺规模都不大,最大的那家小超市也不过三个门面大小。
“乡里家家都有地,怎么还有卖菜的啊?”汪霁好奇张望。
“现在乡下也不是家家都种地了,好多人都出去打工,挺多地都荒了。”汪奕扬说着看他一眼,“就比如你家的。”
“那看来我有的忙了。”汪霁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脑子里盘算着如何开荒。
“不是,你还真要种地啊?你要吃菜上我家地里拔呗,我家菜地里的菜都吃不完。”
“说好了回来种地的,回头我上你家找汪叔汪姨要点种子和秧子。”
汪奕扬只当他是觉得好玩,点头说:“行。”
云岭村依着青山,村里原先分三个生产大队,后来上头改革成了三个组,组的名字取得简单直白,从山脚往上分别是下岭,中岭和上岭。
汪霁家和汪奕扬家都在上岭。
三十年前汪霁爷爷还在乡里干党委书记的时候,好多人都劝老爷子把家迁到山下来,汪霁他爸汪云江都这么劝,反正都是公家的地,迁下来省的每天翻山走泥巴路,但老爷子正直无私的一个人,公家的一针一线都不愿意拿,更何况是地,为此汪云江还和老爷子闹了矛盾,直到后来老爷子被调去县城工作,单位给分了房,才停了抱怨。
车顺着水泥路往上开,村里早些年青瓦泥巴墙的老房子如今都已修成了二三层的自建小楼,村里人少,家家户户都不挨着,独门独院的过。
等车快开到山顶,就更看不到几户人家了,只稀稀落落掩在花草树木之间。
汪霁家的房子还在上面,车先经过汪奕扬家门口。
汪奕扬爸妈知道他们要回来,早早就搬着板凳坐在屋檐下等着,看到车子忙围上来。
“啊呀,小霁真回来啦?”
“嚯,又长帅了!”
“汪叔,汪姨。”汪霁刚下车就被夫妇俩转着圈的看了一通,待他把烟酒和补品拿下车,又被“数落”一通浪费钱。
村里姓汪的人家多,算起来汪霁和汪奕扬两家还是正儿八经的亲戚。
大概是汪奕扬提前给他爸妈提了醒,汪叔汪姨两口子绝口不问汪霁为什么回老家,回老家待多久的事,只一个劲给汪霁倒茶递果盘。
“虽然还是过年那会儿买的,但都是好糖,我先准备称点金丝猴大白兔你叔都没让,说那些糖便宜,现在年轻人都不爱吃了。”汪姨把果盘端到汪霁面前,没忍住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瘦了。”
雨水顺着屋檐滴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发出滴答声响,汪霁顺从地垂颈,笑着说:“没瘦,衣裳显的。”
又说:“我叔这话错了啊,我就爱吃金丝猴和大白兔,打小不知道在您家吃了多少。”
汪奕扬插嘴:“那是,大半都是我贡献的,你小时候长得和面团一样,看着就乖,我爷奶分糖都是你两颗我一颗。”
四个人听了这话都笑,又想到已经走了许多年的老人家,都生出些岁月如梭的感慨。
一时沉默,最后还是汪叔开口道:“等我明后天下山去乡里,给小霁买金丝猴和大白兔去。”
喝完一杯热茶,汪奕扬开车把汪霁送回家收拾东西,汪姨跟在后头说:“小霁中午来吃饭啊,我给你做好吃的,那么瘦,得好好补。”
“好嘞。”汪霁摇下车窗回应,乌黑柔软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
车从汪奕扬家往前开一段路拐个弯,汪霁就看见了自己家的屋顶。
二层的小楼带庭院,一砖一瓦都用得是好材料,汪霁当时拿出自己两年的年薪来建这套房子,没让汪云江插上手,处处都只按他爷爷的心意来。
老爷子清苦一生,到老了孙子花钱给建了一栋这么气派的新房,乡里没人不夸,那段时间乐得每晚都多倒一小格酒,到最后在上海的医院里,汪霁每天下班去陪他,他也一心念着要回老家孙子给建的房子里去。
车渐渐驶近,小楼的面貌也清晰,院子里的樱桃树和红山茶今年依旧开了花,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娇嫩而亮丽。
把行李箱和满后备箱的购物袋卸下车拿到客厅里,汪奕扬说:“我先回去,中午等你吃饭。”
他知道汪霁有事要办,体贴地开车回了家。
家里上下汪姨汪叔都打扫过,连衣柜里的床单被套都洗好晒好给铺上了。
一楼是他爷爷的房间,老爷子去世后房间里的摆设没动过,依然保留着原样,床头放着两个老式的木头箱子,是他奶奶当年的嫁妆。
他奶奶走的太早,记忆中他爷爷每隔两天就要擦拭一遍箱子上的灰,木头在阴雨天总透着股潮味,汪霁闻着这味道,突然就踏实了。
打开行李箱和购物袋,扫把拖把放到院子里,油米盐糖碗筷拿进厨房,洗衣液沐浴露拿去卫生间,等把东西全部归置好,他提着从超市买的糕饼和酒,沿着屋后的一条小路上了后山。
乡下没有公墓,人去世后都是葬在山上,汪霁踩着泥泞小路走到他爷奶墓前,摆好糕饼倒好酒,微微喘着气低语:“许久没回来了,险些没爬上来。”
后山上的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细雨洇湿他的肩膀,在眼睫上覆一层水珠。
他伸手抹去碑上的泥,在全世界他最亲的两个人面前,抬起头,轻轻笑了,远处青山如黛,山间清风吹起他细碎额发,在通红的眼角漾开柔软的纹。
第2章 春笋炖鸡
和两位老人家说完话,汪霁没急着回家,太久没回来,他特意在后山上绕了个圈熟悉熟悉路。
待他一步一脚泥地走了一会儿,绕开面前的枞树林向远处看时,微微愣住。
远山飘渺,雨幕笼罩下的苍茫山色中,一栋三层小楼静静地立在那里,像是童话故事里藏匿在森林深处的木屋,坐落在如团似锦的花丛之中,与世隔绝。
雨天阴暗,小楼通体都亮着暖黄的灯,连花园都是亮的,灯光透过雾气氤氲照进汪霁心底。
彼时吃中饭,汪叔和汪奕扬在后院给鸡扒毛,厨房的柴火灶前,汪姨挥着锅铲炒腊肉,汪霁坐在灶口处生火,柴火噼里啪啦的声响中,跳动的火苗映亮他半边脸颊,落到墙上成为摇曳的影。
炊烟缓缓散在天地间,雨停了,汪奕扬索性在院子里支起小木桌,四个人就坐在屋外吃。
春笋炖鸡,儿菜炒腊肉,蒜苗炒鸡蛋,蒸茵陈,凉拌蕨菜,汪姨又端来一瓷碗三鲜肉片汤。
一桌子的山野春色。
野菜香嫩,汪霁夹一筷子蒸茵陈,挖回来的茵陈嫩芽洗干净裹上面粉一起蒸,蘸上芝麻油和醋,入口微苦,却唇齿留香。
“味道怎么样?”汪叔汪姨筷子都还未动,一个劲看着他。
汪霁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道:“太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