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何事?(21)
符苏就这么一路举着手悠悠地走,一直到爬到马路边,他面对着田野,对着手臂吹了一口气,小瓢虫于是张开翅膀缓缓飞走了。
夕阳下空旷的小路上,和风吹来,汪霁把草帽蒙在脸上,张开双臂仰起头。
突然脖颈一阵痒,他怕痒,缩了缩脖子转过身。
符苏单手插兜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根从路边拔下来的狗尾巴草在逗他。
“手欠。”汪霁说。
眼底漾开笑,符苏又拿着狗尾巴草去挠他下巴,有毛绒绒的草须蹭过鼻尖,鼻尖都红一片,惹得汪霁低头打了两个喷嚏。
路边有一颗野桃树,这个时节结出来的果子压得枝头沉甸甸的,汪霁躲开符苏幼稚的逗弄,踮起脚摘下一个,握在手心里掰成两半。
他把其中一半砸向符苏,嘴里道:“烦人。”
符苏被骂了也眉眼舒展,扬手接过半边桃,没有水,他在T恤上擦了擦就咬下一口,野桃清甜的汁水在口齿间四溢。
夏天的晚霞照彻天际,橙中叠着粉,粉中又透着无限的红,和这个季节一样,怒放的,热烈的,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的,有什么要在这瞬间成为永恒的。
汪霁咬着桃,也不管符苏,嗅着桃肉的清香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他头顶着夏日夕阳,手里是夏日新鲜的果实,日暮之时,晚霞的余晖洒落在他身上,如果他是一朵花,那此刻就应该要绽放。
以前的夏天傍晚他都在做什么?汪霁边走边想,为什么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一场夕阳?
蝉声在鸣叫,那一轮落日就在路的尽头,也许是因为这一刻的自由,也许是因为他在今天下午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真正是孑然一身,他突然觉得桃香都有些醉人,步伐都变得摇摇又晃晃。
身边的每一寸土地都金黄,每一片树叶都昂扬,有火焰从他脚下升腾而起,目之所及处都燃烧起来,而在这场盛大的无声焰火之下,在汪霁几乎要被这晚霞灼红眼睛之前……
余光中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沉默又柔和地伫立。
仲夏的夜晚哪里来的氤氲细雨呢?像是淋过竹林梢头,润过青绿缓坡,然后随着风,滴落到他即将烧烬的身上。
天边的山峦绿意汹涌,落日如黄玉明珠,汪霁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由远及近,落到身前,到最后,天地缓缓,似金的天空都已虚化,他眼里只看见面前人身影颀长。
他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我在春天过去之后才回来这里,错过了冰雪消融后的初春。
但或许,我可以拥有这里完完整整的盛夏。
第14章 小龙虾
不等走进院子,汪霁和符苏在院门口就已经闻见阵阵香味。
汪叔汪姨在院子里摆碗筷,汪奕扬在厨房里挥汗如雨。
看见他们两个进来,汪姨笑着说:“我刚还和你汪叔说呢,说你们俩怎么还没来。”
手上还黏着桃子的汁水,汪霁凑到水池边去洗手:“去了趟菜地,就晚了。”
符苏也凑过来洗,汪霁打好肥皂在手上搓出泡沫,符苏手心贴着他的,分去一半。
“给你懒的。”汪霁眨了眨眼。
汪叔进厨房里端菜,看见了,道:“肥皂家里多的是,不用省,多打点。”
两个人都沉默着没说话,在同一个水龙头下冲洗干净手上的泡沫,同时抬手想要去关水龙头的时候指尖相触,汪霁先一步收回手。
“给你关。”
“这么宝贵的机会居然让给我,真是受宠若惊。”
汪霁低头笑,甩干水珠,他转身往厨房里走,符苏关上水龙头,汪姨对他说:“小符,你那天帮我们拍的照片,拍得真好。”
来汪姨家吃过几次饭,符苏现在听方言已经能听出大致的意思。
照片被郑重地挂到客厅里,汪姨带着符苏去看,汪霁迈进厨房问汪奕扬:“做什么呢这么香,大老远就闻见了。”
汪奕扬在百忙之中掀起锅盖,汪霁凑过去看一眼,汪奕扬说晚上要喝酒,还真就弄了一锅下酒的小龙虾。
“后厨一大早去市场挑了最新鲜的买的,又洗又刷一个小时,弄得干干净净,我从厨房顺走的时候被他们那个骂啊,一点老板的尊严都没有。”
小龙虾,爆炒花甲,汪奕扬另外清炒了空心菜和丝瓜,又拿皮蛋和黄瓜拌了凉菜,再加上他从酒楼里带回来的一只盐水鸭,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天色微暗,不大的一方小院里,有人拉亮了檐下的灯。
汪奕扬给汪霁和他爸都拿了冰啤酒,符苏不喝酒,和汪姨一起喝米汤。
凉风,啤酒,小龙虾……汪霁咽下一只麻辣鲜香的肥美虾肉,其他什么都不再想了,只觉得汪奕扬今天回来的真是时候。
往年夏天他也会找一个不加班的夜晚给自己点一份小龙虾外卖,可往往手里剥着虾,眼睛里看着球,脑子里却还想着明天的报告,后天的出差……吃虾都吃的不爽快。现在他坐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轻松又愉悦,面前的风景是他喜欢的,同桌吃饭的人是他喜欢的,连饭菜的口味也都是他喜欢的,很舒服。
汪叔和汪姨上了年纪不太能吃重口味的东西,尝了几只小龙虾,就着蔬菜和鸭肉吃完一碗饭后就拿着蒲扇进屋里看电视去了,留下他们三个人在院子里扒虾吐壳。
汪奕扬摘了剥虾的手套,拿啤酒瓶碰了碰符苏面前装着米汤的碗:“兄弟,照片的事谢了。”
他本身性格就自来熟,之前是找不到机会和符苏相处,现在通过汪霁间接打了交道,心里觉得符苏这人虽然冷但很大气,已然把他当作半个兄弟。
“小事。”符苏说。
汪奕扬摇头,喝下半瓶啤酒:“不算小事,要不是有你,我根本想不到这上面来,那么多年了也没想过带我爸妈去拍张照片。”他自认孝顺,但到底不够贴心。
符苏没说话,也端起碗喝了口米汤。
汪奕扬又问他:“你是干这行的吗?我把照片送去照相馆,照相馆那小姑娘以为是我拍的,差点当场和我来个学术交流,问我设备镜头什么的,我一句没听懂,给小姑娘弄得还挺失望。”
符苏低头夹个花甲,空的,他把壳放到一旁,说:“不是,之前拍过两年,拍着玩玩的。”
汪奕扬点头,也没多问,又说:“前几天符昊去我酒楼吃饭还向我问你来着,问你在这待得怎么样,我说挺好的。”
“是挺好。”符苏又夹一个花甲,还是空的。
汪霁在一旁剥虾,闻言看向他:“你和符昊没微信吗,他怎么不直接问你?”
符苏认真想了想:“还真没有,但好像有电话。”但两个人从来也没打过,符苏的手机比起汪霁的更像个摆设,连各种娱乐软件的系统消息都没有,平时除了父母和医生,也就汪霁会给他发几条。
这话汪奕扬也问过符昊,当时符昊和人吃过饭在前台结账,堂兄弟长得都会有点像,符昊五官没符苏那么突出但也算是个帅哥,就是体制内长年喝酒应酬,离三十还差点就已经有啤酒肚了。
你怎么不自己打个电话关心一下啊?好歹是哥俩儿。汪奕扬心里觉得符昊不靠谱,当初符苏刚回来,符昊话里话外说他这堂哥有点问题,惹得汪奕扬把人往心理问题那想,结果符苏是生病了耳朵不好,汪奕扬知道之后还愧疚了一阵。
符昊当时拿着颗前台盘子里放着的薄荷糖咬得咯嘣响,闻言说可别了,自己和他这堂哥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面,真打起电话问候反而别扭。
符昊心里对自己这位远隔重洋而来的堂哥内心很复杂,受他爸妈影响,小心翼翼的,自我感觉也有点合不来。
当初符苏他爸符朗去了加拿大,想着家里父母全靠弟弟一家照顾,人很少回来,但钱没少打,从符昊刚出生一直到前两年他结婚有孩子,符朗的钱就没断过,金额巨大到符昊他爸妈后来看到转账信息都不好意思,家里两个老人独立得很,直到去世之前都一点没让他们操心,这些年还反过来帮衬了他们不少,这钱拿着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