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何事?(56)
符苏没有犹豫地摇头,整个人浸在柔和的灯光下:“有点复杂,但并不多生气。”
那件事后他想了很多,也许很多时候,关心的另一面代表着控制,自以为的亲近表现出来是不合时宜的严苛。
他自省:“我以前确实是太不近人情。”
汪霁隔着锅中残余的热气看向他,眉目沉静。
符苏说:“身边同事也好,亲友也好,其实没少说我,当时不觉得,但现在已经改过自新。”
汪霁笑了笑。
一个人再如何改变,性格本质都难变。
所以哪怕现在的符苏从来平静随和,他却在第一次和他有过交流后就隐约感受到他温和外表下强势的本质。
不过不近人情……汪霁勾了勾嘴角:“你以前那么烦吗?”
符苏点头:“嗯,真挺……”他停顿两秒后笑了,语气很温柔地说,“挺烦的,还好你没碰见那时候的我,不然你大概要…讨厌死我了。”
汪霁的视线重新回到锅里的柚子果肉上:“是吗?”
他想到自己无意间通过符苏账号下的评论点进过他昔日同事的主页,在那里看见了一张照片。
大概是投行的年会合影,西装革履,衣香鬓影,金融圈比起时尚圈多那几分假正经,浮夸耀目却不减分毫。
照片上符苏端坐其中,西装笔挺神色淡漠,眉目比盛着酒香的玻璃杯更加冷沉锐利,腕间名贵的表跳动着于他而言更贵重的时间,那样的符苏,大概绝不会用一整天来熬一瓶不值钱的柚子茶。
讨厌么?
锅里果肉的热气在缓缓消散,从下午忙活到现在只差最后一道工序,只等晾凉后倒入蜂蜜,自制的柚子茶就能完成。
放进玻璃罐子里密封好,会是橙红的、水晶一般的颜色。
等到来日清晨舀一勺放进杯子里拿温水化开,柚子香,蜂蜜甜,和着窗外的凉风,那是深秋的味道。
而此刻,汪霁听见自己轻而平静的声音,说:“不会吧,大概还是会喜欢上你。”
就这么说出来了。
耳边一时无声,喉咙因为紧张有些发涩。
我难道在抖?汪霁看着视线里那只不断抖动的木勺,丢开了手。
也许我这时候应该转头?
转头说什么?不知道。
可那位大爷怎么也不出声?
汪霁转头抬眼。
符苏还坐在岛台前,深秋萧瑟显得屋内灯光格外的暖,他眉骨在灯下映出高挺的轮廓,看起来却很柔软。
汪霁说:“别装傻。”
符苏笑,从眼里溢出来愉悦和满足,却不见得有太多惊讶。
汪霁又说:“你不是一直在温水煮青蛙。”
符苏笑意更深,像月光拂过沉静山岳,倾泻下跳跃的影。
“听到想听的话了,一点儿也不意外吧。”汪霁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两个人的膝盖几乎相触。
他性格谨慎,对于自己突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还是个不太简单的男人,一直以来不愿意面对,一直以来心有顾虑。
而符苏分明看他看得清楚,却在面对两个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时一次又一次地忍下来,气定神闲,八风不动,等着、引着他自己想明白,说出来。
对着这锅温水,还要时不时地来烧一把火,添一把柴,实在是……混蛋。
汪霁说:“改过自新?都说本性难移,我看你确实很烦人,包括现在。”
符苏不作任何辩解地应下:“烦人又怎么样,你说你还是会喜欢我。”
汪霁闻言不说话了,符苏伸出手,结结实实地扣住了他的掌心。
比起他自己因多年极限运动而粗糙生茧的手,汪霁的手和他的人一样,分明骨节下的皮肉柔软得过分。
符苏坦白道:“我早就喜欢你。”
汪霁眼里露出调侃:“谁信?”
“你信。”
方才剖白了过去,符苏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剖白一颗真心。
他不会说情话,但岁月有声,看着面前的汪霁他突然没头没尾想到了很多,一幕幕场景从他眼前飞快地掠过。
清明那日汪霁递给他米馒头要他健康平安,淅淅沥沥的晨雨中,大米的香气混着眼前人专注轻柔的神情,那个味道他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去参加寿宴回来拿相机,他学摄影以来只拍景,第一次从镜头里去看人,满墙怒放的蔷薇花,他表面镇定,其实心跳快得连快门声都差点没听清。
他生病,汪霁怕他半夜复烧伏在他床头,山间的夜晚很安静,他望着他侧脸,心里苦涩之余也觉得幸运,还好当初选择了这里,还好遇见了他。
从春到秋,相识以来的一幕幕,是朝朝暮暮,让他的心焕然有了温度。
“喜欢你,很早之前就会想,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在一起……”他哽住两秒后蓦地叹气,“啧,我感觉我舌尖都要咬破了。”
汪霁没能忍住笑:“三十多岁的人,谁要听你这些花言巧语?”
符苏也笑了,眼睛望着他,和第一次见面时的体面疏离不同,春风化雪,含着他的心意,他的真情。
夜色沉静,远处连绵的山在月色中伫立。
符苏靠近,在彼此温热的呼吸间停顿了两秒,没有感受到任何排斥后,他抱住了汪霁。
掌下似乎还能感受到自己贴上去的那副膏药,他说:“不要这些没关系,我会给你我的真心。”
如水的夜色流淌,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柚子味,清风送来屋后桂花的香气,这是一个普通又并不普通的,深秋的夜晚。
既然山外风雨飘摇,那就让我们在这方天地里,作个闲人。
第36章 冬笋骨头汤
山里的冬天来得很安静。
冷空气肆意,抬头看,屋后那颗乌桕树的枝干失去了树叶变得干秃,但有路过的鸟停留在上面,好奇地啄食枝头白色的果子。
符苏把熟睡的狗往窝里又塞进去一点。
“又降温了。”他说。
“冬天了。”汪霁道。
春夏草木的浓绿褪去,山林间连鸟叫声都少了,这一片土地在寒冬来临前已经做好准备要冬眠,要怀着对这一年光阴的感恩睡去,以待来年的春天。
风刮在脸上微微的疼,汪霁把下巴往衣领里埋了埋。
此时他们坐在前院的台阶上,收拾着刚从地里摘回来的一筐菜。
地里现在有白菜、生菜和萝卜,汪霁没打算再种别的,都说今年的冬天冷,云岭在山区只会更冷,他怕雪后地里的菜会被冻坏。
一颗颗绿叶菜掸去根上的泥土,他想起什么,抬头对着空中哈了口气,想象中的白雾没有出现,他转头对着符苏笑了笑:“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呢。”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和嘴角总是会一同弯起浅淡的弧度,笑意让他的眉眼更加鲜活,看起来纯澈又柔和。
山温水软,符苏目光落在他脸上,心里很宁静,像在天地间伸出手,揽了满怀的飒飒清风。
手上都是泥,他向前凑近,拿自己的额头贴了贴汪霁的脸。
汪霁习以为常,低头从筐里又拿出颗白菜。
“我去年就是这时候来这的,”符苏说,“当时觉得很好,这里真安静。”
汪霁想了想:“我去年这时候还在上海上班,当时也觉得很好,因为马上要发年终奖。”
“那时候好还是现在好?”符苏问他。
这和问“年终奖好还是我好”有什么区别,汪霁笑道:“现在好。”
他又动动肩膀:“你呢,去年好还是今年好?”
符苏说:“今年好。”
青山远立,山麓轻烟,风里有种冬天才会有的冷洌味道,符苏在汪霁颈间呼出温热的气息,他们好似这样一起生活了很久。
汪霁在这一刻想到很远,希望此后每一年冬天他问这个问题,符苏都会给他同样的答案。
希望周而复始,岁岁年年,都会是和你的现在要更好。
中午吃冬笋骨头汤。
汪叔汪姨上了年纪又常年在地里劳作,到了天冷的时候关节会不舒服,汪霁隔一段时间会去乡里买几斤猪筒骨送去让他们煲汤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