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的接班人(63)
书房门被克制地关上,门锁弹出了极轻的“哐嚓”声,路妈妈倏地变了个脸,啪地一掌打在路深手上:“路深你怎么回事?跟人家小凌在一起整整四年,现在才告诉我们?”
路深收回手去揉了揉,耷拉着嘴角:“不是你们说凡事要再三斟酌吗?我自然是得等到关系彻底稳定下来,不会有大的变动了,才好来告诉你们。”
“伯、伯母!”凌时终于坐不住了,“你们不要怪路深,是我之前有很多问题没解决,不敢轻易下承诺,怕他跟我一起担什么风险,所以才拖了这么久的。”
路深悄悄往凌时身边挪了半寸,两个人紧挨在一起,俨然是夫夫同心、一致对外的气势,凌时殷切的目光还悬在半空中,氛围骤然紧绷起来。
路奶奶不忍心看着两个孩子被委屈巴巴地驱赶到角落里,连说话都只能仰着脖子、捏着嗓子,当即细眉一挑,道:“哎哎,大过年的,这是做什么呀?不就是没有早点告诉你们嘛,多大回事呀?人家小深早就知会过我了!我和老头子在帝都瞧得比你们清楚多了!”
“是不是呀?老头子!”路奶奶转身拍了路老爷子一掌,然而状况之外的路老爷子正嘬着一个芒果核,云里雾里地答道:“什么?啊……是是是!凌凌这个小姑娘最可爱了,做饭也好吃,把咱们路路喂得白白胖胖的,又知道路路睡眠不好,还天天晚上给他当抱枕抱着,大清早都不撒手,那叫一个任劳任怨啊!”
路深:“……”
凌时:“……”
路奶奶挺直腰杆,上下点头的幅度堪比跳楼机,心想这糟老头子终于说了句人话。凌时守住自己快要掉在地上的下巴,不由得沉思起来,爷爷究竟是怎么知道他俩晚上都是抱着睡的……
路妈妈对二老的过激反应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感叹道:“瞧瞧,我就问了一句,爷爷奶奶就替你俩说了十句,现在我可不敢再开口了。”
路深抿嘴一笑,扭过头来和凌时对视一眼,藏不住的喜悦溢了出来,凌时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有所慰藉,所以他不用再担心自己被赶出门了……是吗?
凌时有些游移不定,直到路深公然牵起他的手,当成暖炉一样捧在掌心,任由路妈妈笑话他幼稚,还热情地将果盘递给了凌时,说:“海市这边的水果特别新鲜,小凌你多吃点!”
凌时这才勉强舒出一口长气,只觉得胸膛内外作用的压强过大,一个天一个地,再不疏通平衡,恐怕要挤压出什么毛病来。
凌时刚伸手接住果盘,书房门猝然开启,凌爸爸半个身影都隐藏在门后,用一种听不出喜怒哀乐的语气说道:“路深,你过来一下。”
凌时手指瞬间僵了半截,抓着果盘的边缘,摇摇晃晃地搁在膝盖上,而路深只是平静地站起身来,临走前还用指尖轻轻拂过凌时的脸颊。
“快去吧,正好跟你爸好好聊聊,”路奶奶对自家儿孙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见路深进了书房后,立刻又转向凌时,“你也别太担心,路家这几个男人啊,看上去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其实一辈子真正发过的脾气,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凌时干瘪地笑了几声,他真是何其有幸,曾经亲眼目睹过路深发火的样子啊……
路妈妈趁机填补路深的空位,坐在凌时身边,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靠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岂料凌时的脸唰地就红了,字斟句酌半天,最后压着嗓子回道:“我……我是主动的那个。”
路妈妈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回答,赶紧喝了口水压压惊。
路奶奶见他俩神秘兮兮,像对暗号似的,笑问:“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凌时紧张地咳嗽几声,路妈妈则拿出一贯和善的微笑,忽然和凌时变得亲昵起来,揽着他的肩,冲老太太敷衍道:“没事,问问他俩一些生活细节。”
凌时在外人面前的脸皮还跟以前一样薄,稍微撺掇一下,就能和果盘里的红心火龙果媲美。
路妈妈又说:“我记得三年前传过你俩的绯闻,当时我还真的怀疑了一阵子,现在想想也觉得挺神奇的,路深他当演员这么多年,乱七八糟的绯闻也不少,我从来不信,偏偏就觉得你俩这事有猫腻,没想到还真让第六感蒙对了……”
路奶奶一听也来了兴致,往娘儿俩身边靠了靠:“儿媳妇啊,你可不知道,小深最早告诉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懵了,喏,就这种果盘,我当时就没拿稳,哐地掉地上……后来,我看他俩在一起的时候,互帮互助、有商有量,挺甜蜜的,跟别的那些小夫妻没什么两样嘛,真搞不懂有的人思想怎么就那么封建……”
“那是老太太您的开放程度太高了,不是每个人都学得来的。很多人嘴上说着可以包容同性之间,但其实真要落到自己家里面,落到朝夕相处的亲人头上,那肯定会少不了思想斗争。我们家也算比较通透,况且小凌是个好孩子,五年前我见他的时候就很喜欢,看来多半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凌时被迫夹在路家两个女人中间,免费听了一场激情四射、引经据典、顺便还追忆了一下似水年华的中老年辩论赛,剩下的只有傻呵呵的笑了。
书房里飘着一股馥郁的香气,类似檀香,又掺杂着茉莉花的味道。房间里除了普遍的桌椅和沙发,其余空间都被各类书籍和乐器占据,角落里放着的一架看上去有些沧桑的立式钢琴,路爸爸正倚在钢琴旁边,不紧不慢地将窗帘拉开。
路深静静地守在一旁,心血来潮翻开键盘,用食指戳了一个单音,叮的一声,格外悦耳。路爸爸仍然保持着斜倚的姿势,转过头看着他,笑道:“现在还会弹吗?”
路深为难地扫视一圈这些黑白格子,勉强用单手弹了小半首《新年好》,路爸爸沉沉地点了点头:“嗯,还是记得一些,没有把我教的东西全都忘记。”
路深摸着这些琴键,忽然抬起头来:“爸,对不起,我没有故意隐瞒的意思。”
“没什么对不起的,把话收回去,”路爸爸用手指敲打着钢琴的木质外壳,“我就想问问,你是认真的吗?”
路深答道:“我都把人带回家了,不认真的话,岂不是给我自己添堵吗?”
“那人家呢?人家对你也是认真的吗?我看他比你岁数小很多呀,莫不是年轻,图个新鲜好玩?”
“我跟他一共认识了六年,在一起四年,期间也有过几次分分合合,什么新鲜劲儿能撑这么久?”路深再度反问,路爸爸一时半会儿也无话可说。
路深趁着缄默的空隙,又在键盘上弹了好多曲子,记忆东拼西凑,也只是一些残缺不全的旋律,路爸爸听得难受,打断他:“哎,我觉得那个江杨挺不错的呀,怎么你俩没成?”
路深:“……”
路爸爸露出费解的眼神,路深无奈道:“我说……爸,人家现在有未婚夫,两人非常恩爱,而且我跟江杨认识这十多年,全是外面炒作得厉害,我跟她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路爸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思想斗争都快一字一句地写在脸上,最后不得不妥协:“好,行,没问题,我完全尊重你的选择,你这……喜欢男的……这……”
路深苦笑一声:“爸,您的表情看上去,完全是心不甘情不愿。”
“去去去!”路爸爸大手一挥,“我只是……不太懂这个……这个要怎么相处?我是应该把那孩子当、当媳妇看?还是应该当女婿看?”
路深越听越绷不住脸上的笑容,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回答道:“当儿子看。”
直到吃年夜饭的时候,隐匿许久的路爸爸才重新现身。
凌时正帮着路妈妈分发碗筷,递给路爸爸的时候,凌时显然迟疑了一下,脑海里全是凌振石动不动就掀桌子、摔碗筷的暴力场面,然而路爸爸只是微笑着接了过去,对他友善道:“你也快坐下吧。”
凌时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身旁的路深直接将他拽回座位上:“叫你坐你就坐,傻站着干什么?”
“哦哦哦。”
“你哦什么?还不谢谢我爸。”
“哦,谢谢爸……不是!谢谢伯父!”
……
霎时间,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满桌子的大鱼大肉将新年的氛围全然烘托出来,窗外响起零散的烟花爆竹声。路家的长辈们争先恐后地向凌时碗里夹菜,最后都被路深一个一个地挑了出来,并严格地宣称:“他年后还有工作,不能吃这么多。”
想必是这张圆桌子有团团圆圆的寓意,凌时坐在桌旁,与众人有说有笑,慢慢觉得自己融进了这个圆,无论沿着哪条边走,永远都被容纳其间,而路深也总在目之所及的地方陪着他。
临近午夜,绚烂的焰火照亮了海市半边天,夜空里盛放的花火,伴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将这个夜晚渲染得格外热闹。
路深站在二楼卧室的阳台上,长辈们则在守在一楼的客厅里,皆在欣赏这人间胜景。路深思绪飘得正远,凌时忽然从背后抱了上来,双手搂在他腰间,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一个红包从底下浮了上来,封口处的钢笔字遒劲含蓄,写着硕大的“百年好合”四个字,这熟悉的笔迹映入路深眼帘,他还是配合地问了一句:“哪儿来的?”
凌时靠在路深肩头,得意洋洋道:“你们路家的彩礼!”
“切!”路深扬起嘴角,故意嫌弃道,“我爸一个红包就把你给打发了?真是一点儿追求也没有。”
凌时将他搂得更紧,继续拿着红包耀武扬威:“怎么就没追求了?我爸连红包都没给过呢,也没见你追求什么啊,不还是一口一个伯父叫得真甜嘛!”
路深白了他一眼:“呵,你倒提醒我了,那不如就把你手上这块表给我吧。”
凌时二话没说就摘下凌振石给他的手表,连同红包一起交到路深手里:“来来来,全数上缴!”
路深愣了半晌,心情骤然变得复杂起来,像那些烟花似的,绽出一轮花瓣还不够,每一片花瓣还藏着新一轮的小花瓣。他不知不觉将手里的东西握得更紧,转过身来看着凌时:“上缴之后……你可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凌时双手握住路深身后的栏杆,将他锁在怀里:“你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七彩的焰火映在两人的脸上,远远瞧上去有种光怪陆离的感觉,仿佛身处快速流转的光年之中,周遭没有确切的、永恒的东西,只有彼此。
趁路深不注意,凌时装神弄鬼地将手收回背后捣鼓一阵,然后伸出两个拳头,问:“猜猜我手里有什么,猜对了就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