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宠溺(105)
“我看到死去的队员站在我面前,罗莎琳、猴子,孟凡,猎豹……他们要我赔命,要我认罪,和我说他们还有理想没完成。”
“我认了,解脱了,回国了。”
“和我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结婚了。”
像是在一帧一帧地回放过去,他说到结婚时憧憬地笑了一下,仿佛那对他来说是很美好的事。
“那是我……最轻松的一天。”
“我们的婚礼很漂亮,他准备了我喜欢的花,牵着我的手步入教堂,站在雕塑前,像天使一样。我以为我得救了,我以为他会帮我的,但是……他也欺负我……”
捏着烟的手一顿,季庭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恍恍惚惚地看着虚空里一个点。
“他不理我,嫌弃我,羞辱我。”
“我的腿不好,走得急了会跛脚,很难看。样子也不漂亮,像个疯疯癫癫的小丑。”
“我不想出去,但他要我陪他参加舞会,可我怎么去呢?”季庭屿耸了耸肩,吐出一口烟:“我没办法跳舞了。”
“别说了。”贺灼听不下去了,从床上冲过去到他面前,慌乱地伸手捂他的嘴,擦他的眼泪,试图用一切方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要说了,小屿,不要再回忆了,忘记这些事,好不好?不要想了。”
“不是你问我想起什么吗?”季庭屿反问他,脸上的表情天真又残忍。
“你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吗?”
贺灼拼命摇头,快要被他逼疯了。
季庭屿自顾自说:“你把我带到舞会上,又丢在角落里不闻不问,只顾着和其他老板高谈阔论。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我逃到小花厅里,撞到了人,那人把我推倒了,我起不来,瘫在那儿,他叫了许多同伴过来,围成一圈,笑话我是个瘸子。那时候你在哪啊?”
季庭屿垂下脸,看着贺灼的眼睛告诉他:
“你在人群中央,搂着一个高高瘦瘦的omega跳舞。不是有舞伴吗,为什么还要叫我去出丑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出事了……”
贺灼崩溃了,心脏被捅穿了,扎烂了。
如同砧板上一块烂肉,被反复捶打凌迟。
他绝望地跪在地上,和季庭屿徒劳地解释那晚的事。
那是一个救助儿童的慈善晚会,有很多小孩子会装扮成动物的样子表演,他以为小猫会喜欢,就不顾他的意愿,强硬地将他带出门。
不管到哪里,贺灼都是人群的焦点,很多人找他谈生意拉关系,他就让管家帮忙照看季庭屿,但那时管家已经被收买,故意哄劝他去花厅放松。
贺灼回来后要去找他,管家却说他在和新认识的朋友吃东西,看起来有说有笑的。
贺灼醋意大发,正巧这时有人邀请他跳舞,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牵着对方走向舞池,有意要刺激季庭屿一下。
季庭屿听笑了,捏着烟忘了吸。
“就为了刺激我?那恭喜你事半功倍。”
“我的腿被撞伤了,疼了好几天,但这不是什么大事,因为我每天都很疼。肚子饿没有东西吃,药却多得怎么都吃不完,吃不完就要被打。”
“我想求你,能不能不要在我犯错时转身就走了,我不是故意打翻桌子的,我很害怕,我不会再犯了,但我还没说出来,你就不见我了。”
“多讽刺啊,你说你爱我,但你欺负起我来,不也和他们一样得心应手吗?”
欺负,这是一个太过弱势的词语。
季庭屿第二次把它用在自己身上。
双方势均力敌叫对抗,实力不平等才叫欺负,表示如果是你对我出手,那我一定会受伤。
因为伤害我的人是你,比被伤害这件事本身,还要让我痛苦百倍。
“我都改了,我会一点点弥补你的。”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了,我会永远走在你身后,不让你看到我的背影,好不好?”
贺灼跪在他面前,虔诚地牵起他的手,说这些自己听了都觉得可笑的话。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季庭屿眨了眨眼,眨下一滴泪来:“可我不是一次眼睁睁看着你的背影离开……”
贺灼心尖一紧,如擂鼓般狂跳。
他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
“我不记得那是哪一天了,日期、天气、发生了什么,统统想不起来,因为那天对我来说只发生了一件事。”
他掐掉烟,深吸一口气,肩膀塌陷下去。
“一觉醒来,噩梦就开始了。”
“他们把我绑在床上,打我、拧我的手脚,掐我的喉咙,灌我吃花盆里的泥。我活不下去了,我好想死,但我不甘心,我听到了你的车声,那个声音我听过无数次,我确定是你,于是我冲到窗边和你求救,我只有三秒钟,可是、可是……”
这是他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噩梦,从心底里滋生的恐惧在一点点把他吞噬,喉咙一哽一哽地说不出话来,用尽全力才能吐出那几个字:
“你为什么……不救我呢……就那么嫌弃我吗……”
贺灼猝然阖上了眼。
双手撑在地上,将自己弯成一只虾子。
他知道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局,迈不过去的坎,他只是看到那段录像都疼得恨不得杀了自己,那亲身经历这一切的季庭屿呢?
他用仅有的三秒钟跑向自己,拼命呼救,却被毫不在意地丢弃时,该有多绝望。
“玻璃是单向的,我看不到里面。”
他连声线都在颤。
“那声音呢?”
“你听力那么好,晚上我哼一声你就会醒,为什么我当时那么用力地撞玻璃,你都听不到?”
季庭屿的心悬了起来,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只想要一个解释,一个能把他从噩梦里带出来的解释。
不管贺灼说得有多离谱,比如当时带了耳机、感冒了听力减弱,甚至压根就没听到声音只不过是随便回头看看,他都会接受。
他不会再介意那三年的忽视和冷暴力,不再介意他弄丢自己的石头和无数次言语相讥,只要贺灼说出来,他都会信的。
但是贺灼却告诉他:“我听到了……”
季庭屿闭上眼,心脏沉入谷底。
“别说了,闭嘴!不要再说了!”
他冲上去捂住贺灼的嘴,将他扑倒在地,不让他再说出一个字。
贺灼流着泪,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坦白自己埋藏在心底一整年的秘密。
“我听到了声音,但我以为你知道我回来,又在发脾气,所以没在意……”
悔恨如蛆附骨,在每个午夜梦回啃食着他的血肉。
玻璃是单向的只不过是他蒙骗自己的理由。
他不管重生几次都不会原谅自己,明明听到了声音,却没有上楼。
如果他当即上去查看,那四个人根本来不及转移,他就可以戳破威廉的阴谋,救下季庭屿。
那是他最有可能成功的一次,救下小猫的机会。
“原来真相这么简单,只是因为不在意……”
季庭屿笑了起来,端着肩膀,笑得发晃,一声一声阴恻又压抑。
转瞬间那笑声就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他从腿包里掏出枪,顶在贺灼头上:“我真想杀了你!”
贺灼不躲也不避,心甘情愿地闭上眼。
可季庭屿握着枪的手却哆嗦得厉害,眼睛又开始充血,他嘶吼着把枪砸到墙上,就像前世发病那样抽自己巴掌:“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了一辈子好事,我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要让我碰上你,碰上你们!”
“对不起,对不起。”贺灼紧紧抱住他,攥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放,任由他打骂挣扎都不松开,嘴唇颤抖着安抚他,“都过去了,过去了,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要罚就罚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