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20)
徐立春叹了口气,“你既然都看见了,你说呢?”
李稚没了声音。
徐立春说归说,其实他心中也犯愁,前两日谢晁出殡,府里进进出出的确实是忙,除了丧事外,尚书省那边许多事仍要谢珩拿主意,这夜间按照祖制又必须通宵守灵,谢珩好些天没合过眼了,也没什么时间吃东西,人倒是瞧不出异样,但总归是让人担心。
如今丧事暂时告一段落,今夜原想着不用守灵了,至少能吃点东西睡会儿吧,可谢珩如今人又在灵堂中坐着,这谁也不敢去劝什么啊。徐立春想起那份没怎么动过的晚膳,下意识又想要叹气,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看向李稚。
李稚听了徐立春说的话,心中正担心得不行,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徐立春问他道:“你从前送来的那些京梁风味的糕点,是你自己做的吗?”
李稚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提这个,“是我在家附近买的。”
“大公子最近没什么胃口,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我记得那种样式的糕点倒是合他口味,你能再送点过来吗?”
李稚立刻道:“可以!我现在就去买!”
李稚跑回城东,大晚上的,铺子早已关了门。
掌柜将明日要用的花果洗晾好,他收拾完厨房原本正要打算休息了,忽然听见院外有敲门声。
他打开门,一眼就看见手撑着门框喘不匀气的李稚,他有点愣。
李稚见掌柜还没睡下,猛的松了一口气,“掌柜,今天还有没有梅花糕?能给我拿一份吗?”
掌柜听了一会儿,明白了李稚的意思,他试着和李稚解释,但因为他是个哑巴,李稚没懂他在说什么,一番艰难的比划后,李稚试着理解道:“现在没有糕点了,但您能帮我现做,您是这个意思吗?”
掌柜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是看李稚是老主顾才帮他的忙。
“那就好,多谢您了。”
掌柜示意他先不要着急,抬手又是一番比划,李稚这回沉住气很快看懂了,“您是说,您可以帮我现做,但需要我帮忙?”
掌柜点了下头。
李稚立刻道:“可以,可以的!那我们现在就弄!您告诉我要做什么!”
等李稚再次来到谢府,已经过子时了,他跑得浑身都是汗,话都来不及说,先把还热着的糕点交给徐立春。
“大人睡了吗?”
“还没有。”徐立春原本迟迟不见李稚回来,还道他是准备明日再送来,他打开那盒糕点照例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问题后,他将盒子重新盖上。
“我先送进去吧。”
“好!”
李稚下意识点头,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赵立春,这让徐立春忽然想起前阵子看见他在谢府门口默默张望的样子,“你也进来吧。”
李稚闻声很意外,徐立春已经转身往里走,他反应过来,忙抬腿跟上去。
点着银蜡的空旷堂室中,灵柩已经撤去,谢珩换下斩缞丧服,穿着身素色孝服,他正在灯案前写一篇东西,但笔却停在两三行处,一直没有继续往下写。
“大公子。”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他回头看去,徐立春拢袖立在堂外,谢珩以为是尚书省有事情送进来,示意他去隔壁的偏室,自己也随之起身。
“怎么了?”谢珩走进偏室,刚刚外头光线昏暗,他这时才看清徐立春身后站着的人,“是你?”
李稚一看清谢珩的样子,下意识心头一紧,他没想到谢珩一个月清瘦了这么多,一时差点没能说出话来,“我……”他心中莫名酸楚,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徐立春走上前把那盒糕点放在案上,“大公子,这两天您都没吃什么东西,李稚刚刚送了份糕点过来,您尝一尝吧。”
谢珩自然清楚李稚不会大半夜莫名其妙跑来给他送糕点,刚刚贺陵才送了诗稿过来,只能是徐立春趁机同他说了些什么,教他跑来跑去地折腾。谢珩看了眼徐立春,徐立春低着头没说话。
谢珩重新看向李稚,这孩子自进屋起一直盯着他看,眼神莫名可怜。
“你怎么过来了?”
“回大人,我奉命过来送诗稿,顺道送些糕点过来。”
谢珩看上去确实没什么胃口,“天这么晚,多谢你了。”
李稚没忍住道:“大人您吃一点吧,太久不吃东西对肠胃不好,这糕点是新鲜刚做的。无论怎么样,还望大人多保重身体,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敢毁伤,这也是孝道之一啊。”他也知道自己这番话逾距,说完立刻低身跪下。
一旁的徐立春听见这话,神情顿时有些微妙,对谢珩他们向来是一句也不敢劝的,李稚忽然说这么一番话,倒是令他很意外。
谢珩也没想到李稚会这么说,“起来吧。”
李稚抬头看向他,重新站起身。
谢珩被这孩子的眼神看得心软,这些日子他确实也累了,忽然不想再多说什么。
“东西放在这儿,我尝尝吧。”
李稚下意识点头,那副样子看得谢珩莫名轻笑了下,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然后他垂眼看向案上那盒还温热的糕点。
第15章
谢珩尝了两块糕点,没有继续动了。
庭院中窸窸窣窣地又下起了雪,隐约有颂德的道曲声传过来,一两声而已,听不分明。
谢珩见李稚一直望着自己,问他想不想出去走走,李稚立刻点头。
下雪的夜晚,天要比平时要亮一些,青黑的湖水中倒映着廊下的灯。
李稚跟着谢珩来到湖心亭。
谢珩停下脚步,一双眼望向长湖上空的飞雪。天地间一时变得寂静空旷,极目所见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檐下琉璃灯散着昏暗的光华,不时有风从亭外吹进来,翻起来头发晶莹如丝,谢珩一直没有说话,他看起来只是想安静地待一会儿,一张脸上没有疲倦之色,只有波澜不兴的沉静。
李稚默默地陪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他。
远处长湖岸边有人在垂钓,只看得见抛出来的长竿,看不清人影,应该是群小孩子,岁数小不知事,只知道今夜终于不用守夜了,便偷偷地跑了出来玩。生离死别这种事情对他们这个岁数而言确实太过遥远深奥,对于家中连月的丧事,他们不明白其中意义,也感觉不到哀伤。
这原是不合制的,但谢珩没有让人去打扰他们,小孩子玩了一会儿,大约是看钓不到鱼,天又很冷,很快跑了,湖边于是再次安静下来。
谢珩在亭子里站了很久,雪花被风吹进来,触及脸庞的即刻就融化了,还有一些沾落在孝服的领子上,光线很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隐约地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着的冷清。
李稚似乎能切身地体会到对方心中的那种哀伤,几乎难以察觉,但那确实是一种哀伤,让他也跟着喉咙发紧。
雪逐渐下得急了,溅落在屋檐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李稚不知道自己陪着谢珩站了多久,身上也感觉不到冷,他整颗心完全被另外的心思占据了。
他安静地陪着谢珩看着外面的雪。
过了会儿,李稚悄无声息地退下去,等他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件刚向徐立春要来的狐裘披风,他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将披风抖开,抬手轻轻地披在谢珩的身上。
谢珩感觉到身上被裹抱住,有些意外地扭头看去。
“大人,夜太冷了。”李稚解释道,他动作很快地把披风整理好,系上了带子,“这样看雪也不会感到冷了。”
谢珩原以为李稚早已经离开,才发现他还在这儿站着,“夜这么深了,你还没走?”
“我……我站这儿看亭子外面的雪,忘记了时辰。”
谢珩想起自己刚刚没怎么说话,这孩子应该是没敢出声提醒他,就这么陪自己站了大半个晚上,“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大人,我想再看一会儿雪,我陪您再待一会儿吧。”
“你不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