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74)
台下观望的其他梁朝武士见状立刻大声喝彩,年轻人高兴得眼睛猩红,嘶吼似的欢呼声音也传到了遥远的看台上。相比较于梁朝这一方君臣谈笑风生,氐人使团一方却是全部冷冷沉着脸,氐人天性好胜要强,从输了第一场起脸色就不好看了,何况是连着惨败,一群人急得全部频频看向安铎,安铎慢慢摩挲着自己袖口上的雪羽花纹,眼见着又在欢呼声中输了一场,他终于扭过头对身旁的侍从用氐人的语言道:“把阿鄂斯找过来。”
演武台上,年轻的梁朝武士从坚硬的地砖上一把用力拔回了自己的枪,一抬头,却看见一个身形极为魁梧高大的氐人逆着光站在了面前,他莫名一晃神,握紧了手中的枪,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刚刚那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的这个氐人虽然脸色青冷发黑,但体型却并不算高大,只略比自己高半个头。氐人换了人,这就是他的新对手了。
照例比试开始前,双方会互相碰一下盾牌以示尊重,但对方根本不拿盾牌,也不拿任何的武器,就这么静静地垂着手站着,双脚略分开,眼神笔直,盯着对手,身上披着的如鳞黑色甲胄反射着青冷的光,年轻的梁朝武士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问他道:“你不用武器吗?”
对方或许是听不懂,也不回答他,眼见着比试要开始了,年轻的梁朝武士也只好放下了手中的枪与盾牌,准备与之肉搏,金鼓声响起,比试正式开始,对方仍是站着不动,直到旁边的氐人用氐人语言说了一句“进攻”,他好像只听得懂这一句话,往下扫了一眼,然后往前迈了右脚。
两个人撞在一起,梁朝武士试图要将其掀翻,手肘顶着对方的脖颈,他心中有十成的把握,猛地加大力量,砰的一声,忽然发生的变故让台下的呼喊声戛然而止,被过肩摔了出去的竟然是那名梁朝武士,他背靠地被重重砸在了地上,高大的氐人武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想迅速爬起来,却见一道拳风迎面而来,他连忙扭头避开,那力破千钧的一拳砸在了他的旁边,直接锤裂了地面,见没有砸中,提着血再次举起来,用力地锤向他,他睁大眼睛惊呆了,从始至终那名氐人武士的脸上都没有任何的表情。
砰一声,这次直接锤入地面一指深,那力量与速度令人咂舌。
梁朝武士完全是堪堪避开,借着巧劲迅速从对方的手臂下滚过,翻身而起,抬起头看向对方,对方扭头用三角形的眼睛看他,他果断抬起一脚踹向对方的肩,踹中了,对方没躲,他的眼睛猛地放大,脚被抓住,他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扯过去,空中翻了两圈砸在了地上,一大口血喷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停战的声音,一拳锤中了他的颈椎处,骨头震碎的声音传来,他的瞳孔瞬间放大。
所有人都惊呆了,全场死寂,而同时台下另一个梁朝武士猛地翻身而上,一脚踹开了那名叫阿鄂斯的武士,“他认输,我来!”
名叫阿鄂斯的氐人武士闻声回头看向他,他刚刚只被踹得侧了下身体,重新直起来就能看出他的身形大体没动,他在对方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重新抬起沾着鲜血的手,一拳又朝着地上的人砸了下去,这次是脖颈,地上的人一点声音没有发出来,那站着的梁朝武士眼睛瞬间翻红,抬手从架上抽过枪朝着他冲啸而去。
枪刺中了黑铁的铠甲,却没有能够刺穿,一只手握住了冰冷的钢枪,阿鄂斯抬头看向对面露出震惊的梁朝武士,他手中缓缓用力,枪开始震动起来,顺着枪柄传到对方的手中,直到对方扛不住巨大的力量猛的松开了手,枪尾猛地往下劈,砰一声撞在地面上,砖石尽裂。
阿鄂斯仍是站着不动,他静静盯着对方看,直到台下的氐人对着他喊道:“进攻。”
他握着抵在地上的枪,手顺着枪柄往下推,转了下,枪就落在了他的手中,对面的梁朝武士则抬手一把接过同伴丢上来的新的枪,金铁的冷光泛开,他后退半步,缓缓扫开枪。远处高台上,梁朝官员们还因为这突然的反转而目瞪口呆,连萧皓都看愣了,忽然听见赵慎道:“他打不过,叫停比武。”
命令还没有传达下去,武台上的比试却已经不管不顾地直接开始了,长枪架上长枪,同样的材质、同等的重量,阿鄂斯只是往前推了一把,撞击反弹的巨大力量便全部推到了对方的身上,鲜血瞬间从对方的虎口渗出来,阿鄂斯顺势抬头,那冰冷木然的眼神像是伏行的蛇,顺着枪柄蜿蜒而上,他盯住了面前年轻的梁朝武士。
就在支撑不住要松手之时,梁朝武士忽然往后弯腰,枪被震出去,却被另一种极为取巧的力量重新转回到手中,他与此同时后翻,落地时左脚后旋半步,巨大的惯性让枪尾甩向了阿鄂斯,砰一声打中了他的手臂,坚硬的黑甲瞬间被撞下来一大片,阿鄂斯站着没动,仿佛也感觉不到疼痛,他看了眼右手臂上挂着的残甲片,然后重新抬起头盯着对方。他用氐人的语言说了两个音节。
没人听懂,但是梁朝武士瞬间浑身都警戒起来。
梁朝武士再次出枪,这次只拼巧劲与速度,而绝不硬碰,可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仍是发生了,枪再次被握住了,年轻的梁朝武士猝不及防地流露出错愕,对方的速度比他快,快很多,来不及松手的他被一股大力拽过去,银色甲胄撞上对方的枪,对方当着他的面,抬起手,一切动作在他的眼睛都仿佛变慢了,梁制的铁枪一点点穿过了他的胸口,而事实上,这个动作是极快的。
台上,为元帝奉茶的汪之令手一抖,茶水泼出去一大半。而对面原本阴沉着脸色的氐人此刻却全无愁容,开始为自家的武士喝起了彩,安铎坐在座上没说话,肩上的豹绒被风吹开,他依旧是慢慢摩挲着袖子上的雪羽花。
名叫阿鄂斯的氐人,抬手抓住了那名梁朝武士的肩膀,一把将人扯着高高抬起,又将人摔在了地上,单手拖过人往外走,他带着人一起跳下了五尺深的水池,手抓着对方的脑袋,按在了水中,掌中用力,鲜血瞬间涌出水面,梁朝武士瞬间挣扎起来,他慢慢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无数的水花溅在了他的身上,观战的人全都彻底被眼前的原始而血腥的一幕给震住了,梁朝武士迅速翻身进池,而野兽似的氐人武士却仍是重复着那两个冰冷单调的音节,面无表情地将人往更深的水底按去。
这群年轻的梁朝武士误判了形势,他们心中只认为这是一场以和平为名的切磋比试,于是踊跃地报上自己的姓名,期盼着为梁朝赢下这场比武,他们甚至不在乎赢了之后是否会加官进爵,这群年轻人一看就知道出身名门,想要功名利禄多的是机会,而他们选择加入军营只能是因为热血与抱负,然而他们却没认清自己的对手。
氐人来京,为何带着礼物的同时,又带着一群骁勇善战的武士?从未与氐人真正打过交道的盛京士族也许是永远也不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了。
名叫阿鄂斯的氐人面对围攻上来救人的梁朝武士,三角形的眼睛眯了下,他似乎并不觉得受到威胁,手中反而更加用力,他忽然爆发出一声低沉如凶兽似的吼叫,手臂上披着的黑甲如锥刺般根根分明,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双手,他抬手一格,架住了一个梁朝武士踹过来的腿,反手将人拽着挥摔出去,他像是从某种沉睡的迷茫状态中苏醒过来了,鲜血唤醒了他,那双三角的眼中冒出了奇异的神采。
他一脚踩上那摔出去的武士的脊背,一旁敲得震天响的金鼓完全无法阻止这场混乱的战斗,一个个梁朝武士摔在水池中,纷纷吐血不止,阿鄂斯单手拖着最开始打伤他手臂的梁朝武士,朝着那个把鼓敲个不停的梁朝官吏走去,对方看他像座山似的朝自己过来了,直接腿一软摔坐在了地上,氐人武士仍是盯着他往前走,直到一柄银色的枪破空冲啸而来。
像是巨弓拉满射出的箭。
他侧头避开,枪刺破了开了他肩上的甲胄,露出了里面的金色衣料一角,那是氐人中血统最高贵的王族才能使用的装饰颜色,殷红色慢慢渗出来,他停下来,丢下了手中已经死了的梁朝武士,扭过头往来人的方向看去。
李稚一直都在台下在观看比武,正是他发现形势不对,立刻让那礼部官吏敲响金鼓停止比武,此刻他离那双腿瘫软坐在地上的礼部官吏也不过三四步距离,一把伸手将人拽过来,他也随着所有人一齐看向来人的方向,只一眼他就定住了,赵慎转着自己手臂上的护腕,扫了眼地上已经死了的年轻梁朝武士,然后抬头看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