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80)
谢珩一向主张招抚西北,这些年来赵慎屡次三番打着皇族的名义挑衅谢府,他从未回应过,甚至当初汪循之死发酵得如此迅速,还是他出手才让事态降温。在他离开盛京之际,士族自作主张刺杀赵慎,可以想见他对此事的态度,这也就不怪卞蔺等人一听到他会回京的消息就立刻登门拜访。
徐立春道:“氐人此番出使梁朝,名为和谈,实则多有试探之意,盛京城的官员高坐庙堂,相信一纸空谈能换来两境太平,殊不知自古绥边以武德,气焰此消即彼长,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件事上终究还是边境武将看得透彻。”又道:“赵慎此人,生性偏执暴虐,没成见他平生做过一桩好事,却唯独对梁王朝一片忠心,为将者披沥肝胆在所不辞,这一点确实无可指摘。”
“他身体如何?”
“听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情况不大好,前阵子遇刺受了重伤,此番旧疾一并发作起来,情况颇为凶险,恐怕好了也会落下病根。”
“召孙澔入京帮他看看。”
徐立春闻声看向谢珩,点头道:“是。”
徐立春看了眼案上那封西北寄过来的信,道:“此次比武中,被赵慎所杀的那位氐人武士是名皇子,据说颇受他们汗王的宠爱,氐人性格蛮横,为此内部生了分歧,一群人在驿馆中大吵一架,吵嚷间有人说要向梁朝复仇,却被喝止,这时有人大叫说皇子是被皇后所谋杀,话音未落便被那名叫安铎的使臣当场拔剑杀死,第二天那名叫安铎的使臣更是亲自入宫向皇帝赔礼。”徐立春停了下,“看来这所谓的周国,内部也是派系交杂,动荡不安啊。”
如今氐人出使梁朝这件事,早已经被赵慎抢尽了风头,这也让人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氐人本身。谢珩收到的书信是桓礼自西北寄来的,上面从另一个角度提到了氐人出使梁朝这件事,并且信上首次提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妥欢帖睦尔,此时这个名字并不起眼,很久之后,梁朝的史官开始用另一个更为耳熟能详的名字称呼她:周媗。
那是另一段波澜壮阔的传奇。
谢珩放下修剪烛花的手,一双眼睛注视着那团明亮飘絮的烛光,书信与匣盒静静地放在案上。很快,伴随着氐人使团低调离京,有关北方的事情也终于暂时尘埃落定,而与此同时,另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波又在盛京城随之迅速掀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杨琼:李稚,你觉得你哥和你前男友的关系用一句话去形容是什么?
李稚:将相和。
杨琼:……
李稚(斩钉截铁):就是将相和。
第55章 做菩萨的第一天
李稚自那晚离开谢府后,接连四五日一直待在家中,李庭早已在他的安排下暗中离开盛京,赵慎则是在宫中休养,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他只能耐着性子等候消息,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待着,又没事情做,心仿佛是缺了一块,人也不自觉变得浑浑噩噩起来。收拾东西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两年与李庭来往的家书不见了,回想一番,应该是落在了谢府。
李稚只好回去再取一趟东西,他在谢府外不远处的巷子口单独徘徊了很久,眼见着快要门禁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他看向那名侍卫,正想要解释自己的来意,却没想到那正关着门的侍卫手中动作一停,“李典簿?”说话间将门拉开了。
李稚听他这么喊自己,忽然没了声音,谢府门口这些侍卫与他相识已久,从前他往谢家送糕点时,便一直是他们替自己通报,他当时有意结交,这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平时遇见经常会寒暄两句,对方问他道:“这么晚来是有要事吗?话说好像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是病了吗?”
李稚一时还真的答不上来,对方的眼神带着些关切,他只好先点了下头含混过去。
那侍卫见他在门口站着不动,提醒道:“进来吧!”
李稚这才抬腿走进去,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那侍卫还照例给他递了盏提灯照路,一递一送再自然不过,“换季确实易感风寒,多保重身体啊。”这下李稚懵了,懵归懵,脸上倒是没敢表现出来,接过灯往前走,谁料一路上遇到的谢府侍卫皆是这副态度,甚至还遇到了个琼林苑的旧同僚,对方也是问他“怎么好些日子没来了?”、“是不是家中出事了?”李稚找了理由搪塞过去,一路来到了隐山居外。
也不见有任何人拦着他,李稚只好继续往里面走,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起居室外。
一切仿佛没有任何的变化,檐下的琉璃灯亮着,谢珩正在案前翻阅着文书,徐立春则照例默不作声地端着个书匣在书架前整理归档,徐立春听见脚步声往外看了眼,正好看见李稚一动不动站在阶前阴影处,“李稚?是你吗?”
谢珩闻声抬眼望去,李稚提着盏昏暗的灯,慢慢往前走了两步,一张脸霎时间被烛光照亮了。徐立春笑道:“你站那儿看什么啊?不出声的?”
李稚下意识看了眼谢珩,又看向徐立春,“我……”
李稚这两日没来谢府,徐立春重新接手了他的活,轮替代班这原就是相当正常的事,谢珩没提前情,他自然也不会多想,只道是李稚这两日有事请假罢了。“这孩子,磕磕巴巴干什么呢?”徐立春心中正想着,眼神扫过李稚的手,视线停住了,李稚的手紧紧地攥着,指节全白,徐立春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又看李稚一眼,身后传来谢珩的声音,“你先下去吧。”
徐立春察言观色一流,此刻心中已经感觉出异样,什么也没多说,起身便出去了,与李稚擦肩而过时,他看了眼李稚,抬手在他的肩上轻轻放了下,而后继续往前走了。
原地只剩下李稚与谢珩两个人,一个在屋外站着,一个在屋内坐着,李稚终于低声道:“我过来取东西,我有几样东西落在这里了。”
谢珩道:“进来吧。”
李稚这才走进去,谢珩问道:“落了什么?”
“几封家书。”
“还记得放在哪里了吗?”
李稚点了下头。
背对着谢珩,从书柜中取出那一盒家书,李稚莫名竟是不敢回头,低头打开匣子装作查看。一进侧居他就发现了,这里的摆设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给他一种他还居住在这里的错觉,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他当时图方便顺手把外套丢在了上面,如今也被叠放在原来的位置,他离开时没有搬走任何东西,主要是绝大部分东西都是谢府为他准备的,而说起文书古籍,更是不能拿走。
他来之前想过或许会遇到尴尬的情景,却唯独没想过会是如此,谢珩什么也没说,一切仿佛全都变,他忽然加快速度数完了书信,重新合上了匣子,刚一合上,身后传来声音,“有空坐下聊聊吗?”
李稚的神情一变。
湖心亭夜晚,风吹碧波,竹帘被卷挂上去,案几上摆了青瓷的茶具,暖金色的烛光将一切都照的格外晶莹温润。
谢珩将沏好的茶递给李稚,李稚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却没想到实在太烫,惊得他刷得一下缩回手,谢珩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一样,没有立刻松开手,茶水没倾倒出去。李稚看他一眼,重新伸出手去,这回三指捏握着杯盏口接过茶,谢珩这才松开了手。
谢珩道:“这几日在家休息得还好吗?”
李稚道:“还好。”
谢珩打量着李稚,李稚却不敢对上他的眼神,低头喝了口茶。
谢珩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等对面的李稚慢慢放松下来,他脑海中回想起了李稚几日前和他说话的场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当时李稚说的并非真心话,李稚说那番话时脸色惨白,手攥得极紧,看似清醒决绝,神情中却有痛苦之色,这孩子没说实话,且显然是遇到了些事情。
谢珩当时见他情绪激动,感觉问不出什么,也不想逼他,就让他先行回去了,事后谢珩派人查了查,想看看这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裴鹤回来告诉他,这孩子确实没有遇到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