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弟(13)
白秋大喜,正准备叫兄弟们歇歇,请他们喝茶,却听编头说:“场地的租金,白师傅你好像忘了,刚集市的人来问,我给垫上了,按月算,一月是三两,师傅你给我三两,之后每个月再交,你就和集市的人联系。咱们活最迟干到后天,绝对能干完,到时师傅你来验收,没什么问题我们就赶下一场了,你知道的,廊西的龙王庙,上回让道士来算说不是吉时,这回好容易等到,我们得赶快过去给它挪了,不能再耽搁了!”
“是,龙王庙我知道,不过租金这事我没听说,我身上也没带钱。”
白秋窘迫地揩着袖子,恨不得当着编头的面把所有兜都翻个个,是他计算失误,原隋交给他三十两,他一分不剩的全都给花光,不是说原隋给的少,主要是试汤这,为了做出自己的特色,白秋折了不少本进去,导致别的地方不够了,这时候别说是三两,就是三分他都得思量思量。
玉茗听说租金未交齐,还担心要太多她带的也不够,结果就三两,刚好她荷包里买福饼剩了五两,当即便拿出给白秋:“这是住税,经商贩物有三税,过税、住税和物税,在街道上起铺子得交住税。十八里街是繁华地带,住税重一点也正常,秋弟别心疼,生意好,几天也就赚回来了。”
“对,赚的回来!白师傅看来是第一次经商,具体细节都不知道,好在身边还有位足智多谋的小姐,多谢小姐打赏,那我就不叨扰了,这便回去监工,有小姐请伙计们喝的好茶,他们干活会更卖力的!白师傅不盯也无妨,我们力巴都是收一分钱,出一分力,像师傅这样的富贵相,到哪都有贵人相助,我们哪敢怠慢呢?师傅,我先走了。”
编头从白秋手里接过钱,谄媚地笑了笑便提着酒囊离开,白秋看玉茗一出手就是二两给力巴们打赏,这认了姐姐的好处,实现的也太快,未免又感激又惶恐——感激的是玉茗真心实意对他好,不玩虚的;惶恐的是这份好他还不了。
原隋出海再久也要回来,他逗留再久也是要走,镇上的房子是买是租都很贵,白秋知道自己不能住在十八里街,也许是附近的村子,也许是廊桥上坡的庙子,来回做生意往返,睡个饱觉都难,哪还有时间和玉茗在一块?更别说报答了!
白秋越想越过意不去,眼睛不敢看玉茗,玉茗瞧他微低着头,露出截雪白的颈子,细小的汗毛就像刚出生羽毛还湿漉着的雏鸟,她怜爱地捏了捏白秋的后颈,换来小狐狸慌张地抬头。
玉茗好喜欢,不管白秋是不是原隋的小妾,身为大户人家的小姐,和丈夫以外的男人亲近就不对!可玉茗就是忍不住,白秋让她罕见地生起了怜护之心,她一眼就看穿了白秋的心事,趁着人情热乎没褪,越发卖力地游说他留下来。
“住在三七胡同,我们天天见面,你一味拒绝,我只当你认我做姐姐说喜欢我是哄我,白秋,你其实没跟我说实话,你和屋主人绝不是简单的朋友关系,你们到底是什么?你又在顾虑什么?快告诉我,真有困难,我可以帮你的!”
第16章 拒绝做小
“我们真是朋友……”
“还说谎呢?”
玉茗轻笑一声,拉着白秋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这里有你姐夫的娃,你跟姐发誓,不说实话就让你的小外甥落地,你发了,姐就信你。”
白秋:“这怎使得?”
玉茗:“怎使不得?姐疼你爱你是真,你若真疼姐爱姐,自然不敢说假话。来,说吧,你说,姐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姐是担心你!又不是要嚼你的舌根,再说你有什么好嚼的,清丰县哪个认识你?不就是个小菜农么!”
白秋:“姐……”
玉茗掐他,“好了,快说!”
这下白秋真的瞒无可瞒,他哪知道玉茗肚子里的小外甥根本就不存在,他是菜农,这种菜有土地神,祈雨有龙神,求财有财神,姻缘有月神,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管别人信不信,白秋信。
虽然他求的神拜的佛从来也不灵,但白秋还是虔诚地不敢得罪任何神明,他心疼地抚着玉茗小腹那并不存在的骨血,咬着牙,交代了:“我和他曾经好过。”
“怎么好?”
“……”
“烧滚炕的好?”
“底下兔儿的好。”
白秋羞臊得脸上火辣辣的,“他是契兄,我是契弟,我们结契了。”
“结契是什么?”
“男人结契,女人结亲,结了契,就等于是夫妻,在月神庙前起誓,今生今世,恩爱两不疑。”
“那怎么没恩爱下去?”
“他成亲了。”
“和别的女子?”
“……”
“那女子你知道吗?”
“知道。”
“是谁?”
“知府大人的千金。”
玉茗手一颤,松开,整了整面纱,旁顾着不敢直视,好一会才问:“你恨那千金么?”
明知和白秋是情敌,此时此刻,玉茗却巴望着白秋别去恨她,因为她也没那么幸运,怀不上小孩,原隋不爱她,她跟白秋,是一个得了名,一个得了实,都是命苦。
当然白秋比她更苦,她好歹赢了面子,白秋却是什么都没有的,就算日后把他接回原家,注定也是个登不得台面的男妾。
玉茗小心地瞟着白秋的脸,万幸,白秋并没有露出恨或者不忿的神情,时间足以抚平一切,更何况,原隋早就不是白秋心上的人了。
“我年轻时倒也怨过,怨那位小姐横刀夺爱,怨月神不佑,命运不公,现在已经想通了,就算没有那位小姐,我和他也修不成正果,一个是大府少爷,一个是孤儿菜农,本就不般配。再说,当年我俩好的时候,他对我也是真的,如今我吃不上饭来镇上找他,他也是帮我的,还给我找了地方住。他有妻子,有孩子,日子过的美,我不想打扰他,等面摊挣了钱我就走,原也是这么打算,去外面租个小屋,攒几年钱,有机会的话,换个地方生活。”
“你要离开清丰县了?”
“现在不。”
“我是说以后。”
“有可能。”
白秋笑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眼角有泪滑落。
他告诉玉茗,自己名声不好,镇上认识他的人少,不排除村子里有和他同样境遇的来镇上找活。
他干面摊,说是奔着终身事业去做,其实也就是个过渡,能干一天算一天,他是个没家的,所谓的家,不是盖个房子有个落脚地就算家了,白秋没处得长的爱人,他像是天生就没那个命,桃花一朵一朵地开,别人接着是粉嫩嫩的花苞,他接着就成了凶恶凄苦的煞。
他握着那朵煞,握不到一年就谢了,他也谢了,他今年三十了。
三十岁的男人,穷的一无所有,有什么资格再奢求爱情呢?
白秋摇摇头,一个人默默地往三七胡同去,玉茗紧跟着他,十八里街到三七胡同不长,可这一路,玉茗愣是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她知道,她这体面的姻缘是白秋牺牲了自己换来的,白秋不是挡在她和原隋中间的狐狸精,相反,她才是那个从天而降的第三者!
“秋弟!”玉茗心疼地唤道。
白秋回头,糯米团一般的小脸已然又浮上了浅浅的微笑,“别担心,我没事了,我和他早分了,未来我名声再坏也坏不到他身上,更不会坏到三七胡同,脏了你们的耳。”
“胡说!谁说你名声的事了,再者,这算哪门子坏掉了?我朝男风盛行,当过兔儿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你瞧街边的红馆,烟花巷里的歌窑,不都是做那事!做的好了,外边一口一个轻烟公子,如月公子的叫着,一把把银子捧着,有谁敢笑话?且单我瞧着,他们还没你漂亮呢!你又这么勤快,又有手艺,在清丰县,哪个敢欺负你,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姐姐……”
“好,别哭,你看你,一会笑,一会哭,脸都脏成小花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