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爷(109)
第74章 深哥别哭
墙外打更人路过,宵禁了,檐下的灯笼寂寥地照出一小圈青石板路。
主院里无人敢来打扰,下人们守在门外,屏息以待。
风摇着院中梅树,带来淡淡幽香,倦鸟早归巢,春寒料峭,温信阳却仿佛丝毫不感到冷。
他握着拐杖的手心出了汗,等待许久也不见屋里有动静,无奈地闭眼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池云非在双层纱帐里睁开了眼睛,手指拽紧被褥,牙关咬得很紧。
他眸底湿润,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否认,却没人能听到。
温信阳一手扶着门框,道:“云非,我也恨我自己。我恨我没能保护你和炀炀,我恨我中了郑罗的计,我恨我在你被折磨时什么也做不了……”
他扶在门上的手握紧成拳,几乎要捏出水来,声音里满是悔恨和无力:“我从没有这么失败过……我害了你和炀炀,我罪无可恕。你心里若有恨就出来打我吧,打到你解恨为止,行吗?”
温信阳从未如此同人低声下气过,他说尽了好话,虔诚地忏悔,屋内却始终没有回应。
他感到绝望,面对仿佛永远不会打开的雕花门窗,比当日在地窖之下还要绝望。他看不到池云非的脸,看不到他的眼睛,听不到他的声音。
他们离得这么近,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没有第二个郑罗能拿来给对方泄愤,能让他求得池云非的原谅,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静默许久,他受伤的腿已撑不住了,拄着得拐杖令他手臂和腋下发酸发麻。他额头见了汗,时不时换个支撑的姿势,就这么眼也不眨地看着黑漆漆的房间。
他道:“你真的不愿见我吗?”
“……这辈子都不打算见我了吗?”
“你就这么恨我吗?”
池云非在被褥里摇头,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温信阳的声音隔着门窗,隔着纱帐,可怜得如同弃兽:“你就这么狠心吗?”
池云非咬住枕头,声若蚊蝇:“不是,不是的……”
又片刻,屋外没动静了。
池云非迟疑地回头,又等了一会儿,他慢慢从被窝里爬出来,披着外衣,赤脚小心地踩在地上,一点点挪到了门前。
他贴在门前听了好一会儿,外头安安静静,只余风声。
他心里失落、失望却又松了口气,可他也同样许久没见过温信阳了,他心里也万分思念。
他没忍住,迟疑缓慢地拉开了门栓,小心地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缝隙里,灯笼的光淡淡地洒在台阶前,门前空无一人。被自己如此狠心拒绝,对方大概也很伤心罢。
池云非抿住唇,愣了一会儿才将门完全拉开,夜风仿佛终于找到机会般倒灌进来,他还没觉出冷,侧面突然扑过来一个黑影,将他整个人抱住,压进了门内。
砰——
门被关上了。
屋内重新陷入黑暗,冷风被隔绝在外,不甘心地来回撞荡窗门。
温信阳的怀抱那么温暖,脸颊却冰冷,双手紧紧抱着池云非不愿松开,拐杖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池云非先是怔了几秒,随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嘴里结巴道:“不……不不……不要……”
他慌忙想后退,想躲开,情绪失控般地低叫:“放开——放开!”
温信阳紧紧地抱着他,不断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不看你,我不看你!云非!这里很黑,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让我抱一下,我就?抱一下!我什么也不做!”
他低声急切又透着伤心地道:“我就抱一下。云非,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池云非急促地喘气,他挣不开温信阳,瞪大了眼睛看着门窗的方向,牙齿寒颤般地咯咯作响。
温信阳整颗心都揪起来了,他在国外上过学,知道这属于心理障碍。一个没受过任何训练,从未见过那么多血、那么多尸体的普通人,在经受那般折磨和虐待后,情绪崩溃甚至发疯都是很正常的。
他怕云非疯了,他怕云非再也不认得自己,他怕从此以后无论自己说什么,怀里的人都恍然未觉,再不给自己任何反应。
他真的害怕。
温信阳闭上眼,眼眶发涨发酸,一颗热泪沿着刚毅的面容滑下,滴落进池云非的脖颈里。
他这小半辈子有记忆以来从未哭过,却为池云非落了两次泪。
池云非仿佛被那热泪烫着了,骤然安静下来,片刻后他慢慢地伸出手在黑暗里摸上温信阳的脸,手指擦过那一点泪痕,指尖微微抽-搐,声音嘶哑地道:“你……哭了?”
温信阳不说话,只重重地呼吸,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他们小心地藏在这方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只听着彼此的呼吸,仿佛就能自欺欺人。
池云非双手在温信阳脸上摸来摸去,最后道:“深哥,别哭。”
温信阳呼吸骤然一停,他已经许久没听到池云非唤他的名字了。
这一刻,眼泪如开闸般停不下来,高大的男人微微弓背,将脸埋在池云非肩窝里,哭得无声无息。
池云非抬手环抱住男人,神情有些愣愣的,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
他知道自己不对劲,但他说不出是为什么。他没办法入睡,只有白天才能小睡一会儿,他害怕看见刘庆川,害怕看见温信阳,害怕听到同那日有关的任何事。
他甚至不断暗示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想忘记那天的事情,可每一次给伤口换药,都会逼迫他再次想起来。
他害怕铁钳,害怕任何尖锐的金属物体,也害怕看见火,害怕看见血。
甚至连普通的红色,他都有些害怕。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这么胆小的人,他能为温信阳豁出命去,却在得救后变得脆弱不堪。
刚醒来那几天,他总觉得自己还没有从地窖出去。有任何人进门,他都会惊恐地缩进被子里,害怕对方会将自己拖出来拿铁钳烫,拿刀切下自己的耳朵和手指。
偶尔他又会觉得自己在做梦,等醒过来,他还待在地窖中,面对没有尽头的折磨。
夜深人静时,最是难熬。
他总能听到郑罗的笑声,总觉得有人抓住自己的脚踝,从恶梦里惊醒时,看见纱帐晃动,都恍然觉得是郑罗站在床前看着自己。
好几次,他抱着头撕心裂肺地惨叫,下人冲进门来,点上灯,不断安慰。
温信阳就住在他隔壁,每回都最先冲进来,可他看见温信阳的脸,就惨叫得更厉害。于是温信阳不得不退出去,只能在门外守着。
他需要安神的药才能睡着,屋里点着香炉,燃着淡淡的好闻的熏香,却绝不能让他看见一星半点的火光。
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疯了。
黑夜里,他被温信阳小心地扶着,躺进床铺中。
他看不见温信阳的脸,似乎确实要好受一些。他愣愣地问:“你脚如何了?”
温信阳坐在床边,帮他掖好被角:“无碍,不用担心。”
池云非便不说话了,只怔怔地看着床顶。
温信阳握着他的手,另一手轻柔至极地抚摸过他包着纱布的脸,帮他理了理长长了的头发。
池云非低声道:“我的脸很难看。”语气里带着些委屈和难过。
温信阳心口剧痛,几乎喘不上气来,他竭力稳住声音安慰道:“不难看,在我眼里,没人比得上你。”
池云非又道:“都吓着炀炀了。”
“我们去国外治,什么时候治好了,什么时候回来。”温信阳道,“带上炀炀,我们去国外散心。”
“……国外。”池云非犹豫了一会儿,“我们不是在打仗吗?”
“有金蛟营在。”温信阳道,“还有爹和叔伯们在,这一仗我们一定会赢,从此以后南北统一,再也不用内战了。”
池云非点了点头,心绪平静下来,开始觉得困了。
温信阳道:“今晚让我留在这儿,可以吗?我陪着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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