弊病(16)
这段时间沈珈叶多数都在下溪寨,很多情况要沈月揉帮着解释,十几分钟后,直升机停在了县医院的停车场。
医护人员早早守在这里,沈闻达被转移到移动担架上,快速推进急救室。
他们三个都在急救室门口被拦了下来,刚才帮忙检查的女人则跟了进去。沈珈叶目不转睛地看着紧闭的大门,沈月揉想要上前安慰他几句,却看到苏晨阳手臂揽过他的肩膀,温声道:“小祁的医术很好,别太担心了,先坐下来等等。”
沈珈叶回过头,看到沈月揉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便朝她走来。
“和你阿妈说一声吧。”沈珈叶提醒道。
想起沈秀庄还在家里等着,沈月揉说:“我现在和她说,你别这么担心,已经到医院了会没事的。”
沈珈叶的神情很憔悴,湿掉的刘海贴在侧脸上,沈月揉忍住了想帮他拨开的举动,走开几步去给沈秀庄报平安。
苏晨阳打完一通电话,感觉到身旁的椅子一重,沈珈叶坐了下来。
他仰头靠着后面的墙壁,开口时嗓音比刚才更哑了:“今晚多谢你。”
瞥了一眼已经走到大门附近的沈月揉,苏晨阳问他:“喝不喝咖啡?”
沈珈叶的嘴唇干燥起皮,几乎不见血色,苏晨阳问起了他才感觉到口渴。没等他回答,苏晨阳便对站在另一边的魏鑫道:“去买三杯拿铁,两杯要加糖。”
魏鑫快步走出医院,沈珈叶继续盯着急救室的灯,过一会儿终于有医生推开门出来了。
他立刻上前去,医生摘下一边口罩,面色凝重地道:“病人有肝脏出血的情况,具体需要进一步检查,你们先给他安排入院登记吧。”
医生交代完就回急救室了,一旁的护士要带沈珈叶去办手续,苏晨阳拦下他,让他把沈闻达的身份证拿过来。
沈珈叶明白苏晨阳的意思,但没有照做,自己去办了手续交完押金。回来时魏鑫已经买了咖啡进来,那位祁医生也从急救室里出来了,和苏晨阳说了几句便先离开。
苏晨阳把一杯全糖的拿铁递给沈珈叶,听沈珈叶问道:“她刚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和刚才的医生说得差不多。”
苏晨阳拉着沈珈叶坐下,隔壁椅子的沈月揉也捧着一杯咖啡在喝。沈珈叶看了看她的脸色,道:“你睡一下吧,很晚了。”
沈月揉摇了摇头,她的确是很困,所以手里的咖啡一下就喝掉了一半,但她睡不着。
沈珈叶没有勉强她,打开杯盖喝了一口,发现这杯咖啡比一般的拿铁奶味更浓,颜色也偏白。
他扭头看了苏晨阳一眼,对方也在看着他,似乎就在等他发现了。
垂下眼帘,沈珈叶看着面上浮着的一圈香浓的奶泡,又低头喝了两口。
检查结果在后半夜出来了,沈月揉经不住困,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沈珈叶则被叫去了医生办公室。
沈闻达的CT片插在阅片灯上,医生指着双肺部的团状肿块解释:“你父亲的肺部有椭圆形的包块,胸膜凹陷,胸腔也有积液。初步断定是恶性肿瘤,并且已经有肺外淋巴结的转移了。”
医生尽量用平静的话语来表达,沈珈叶听完却没有大部分家属该有的激动反应。
他盯着阅片灯,明明是在看那团阴影,又好像目光泛空,什么也没看进去。
苏晨阳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冰凉的指尖没什么温度,被自己握着也没有反应。感觉到他的掌心有异,苏晨阳翻过来一看,他的左手心有好几道已经开始结痂的细长伤痕。
医生拿起桌上的检查单,继续说了其他情况,沈珈叶沉默地听着,苏晨阳替他问了几个问题,离开办公室他才有了点反应。
“我去下洗手间。”他往走廊另一端的方向走,苏晨阳在身后看着,没有追上去。
在尽头拐过弯后,沈珈叶快步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接了好几捧冷水往脸上泼。
冰冷的水漫过掌心的伤口,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感。洗手间里还有其他人,他洗完脸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头看着镜子。
县医院的镜子算不上干净,斑驳的表面呈现出扭曲的纹路,将他的五官也变得狰狞模糊,就像刚才医生说出来的话听在他耳朵里,同样有种失真的不真实感。
其实他不是没有猜测过沈闻达的病情可能比想象中的严重,但无论他怎么说沈闻达都坚持不肯去医院。
上溪寨的村民们在封闭的村寨里活了几辈子,很多人甚至连山都没有下过,生了病也是找寨子里的赤脚大夫诊治。有些人病着病着命就没了,却从来不会有人觉得这样有问题,他们甚至抵制现代昌明的医学,连娶了他母亲的沈闻达也没能转变这种的想法,生病都是抓点草药煎来服用。
但其实他知道年轻时的沈闻达并不抗拒外界的一切,甚至因为坚持娶了外族的妻子而受到全寨的排挤。可后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妻子的离开,导致他们一家沦为了所有人的笑柄。
洗手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苏晨阳的身影出现在镜子上。
沈珈叶与镜中那双眼睛对视着,由于玻璃的扭曲纹理,他看不清苏晨阳的表情,便去隔间里抽了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水珠。
走到门边时,苏晨阳拉住了他的手腕,从口袋里递了一包烟给他:“要抽吗?”
那是一盒女士香烟,极简的白色包装盒上印着精致的花体英文,是他离开香港以后就没有见过的牌子。
他接过来,看着已经撕开的包装纸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抽女烟了?”
“你以前喜欢这个味道,”苏晨阳看着他,“还说过抽完了接吻就像在闻芒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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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半年前刚确诊低度恶性脑瘤的第二天,苏晨阳忽然一个人离开了医院。
所有人都急得到处找他,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可他仅仅只是去附近的进口烟超市买了包芒果爆珠味女士烟。
苏晨昼最先找到他,当时他坐在一街之隔的公园里烟抽。
那天的晚霞格外迷人,漫天金粉在水面上晕开了斑斓的色彩,白色的渡轮缓缓驶来,响起的鸣笛声惊飞了岸边的海鸟。
与许多来公园里拍晚霞或者运动的身影不同,苏晨阳沉默地凝视着对岸的钢筋水泥建筑群,衬衫外面只套了件很薄的风衣。
发了条消息通知家里人,苏晨昼走过去坐在椅子上,拿过他旁边放的烟盒。
点燃抽了一口后,苏晨昼问:“怎么想到买这种烟?”
“医生让我戒。”
苏晨昼点了点头,习惯抽烟的人一时间戒不掉,是会先换成味道淡一些的。
“哥,”苏晨昼在斟酌着该怎么劝他,刚开了个口就被他反过来劝住了:“我没事,医生也说了还好发现得早,还有时间。”
苏晨昼只能继续点头,夹着烟的手指却没有再抬起过,只和他一道靠着椅背看对岸的风光。
“你有没有什么很想做的事?”不知过了多久,苏晨昼忽然问道。
捻灭燃尽的烟,苏晨阳又点了一支,牙齿咬着烟蒂慢慢转了一圈,在爆珠的位置上咬了一口。
清甜的芒果香气霎时涌入鼻腔,混合着尼古丁与烟油的味道,在他脑海中构筑出了一张脸。
一张眼角泛红,神态迷离地被他压在身下,仿佛怎么都亲不够一样与他痴缠的脸。
呼出的烟雾模糊了视野,而那张脸在记忆深处也没有过去那么清晰了。
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苏晨阳拿出打火机点烟。
沈珈叶含着烟蒂,通道里风大,他不得不靠近一些挡住,也因此闻到了苏晨阳身上淡雅的香水味。
“你忘记咬爆珠了。”
苏晨阳提醒他,手指来到他嘴唇边上,捏住烟蒂末端一压。随着轻轻一声响起,苏晨阳的手也收了回去,仿佛捏爆珠时指腹摸到他的嘴唇内侧是无意间的举动。
沈珈叶靠在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抽过烟了,还记得刚读大学的那段时间烟瘾最大,经常一天就要抽掉一包,后来导致他戒烟的并不是抽太凶身体出毛病,而是他已经拮据到连买烟的几块钱都省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