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俗又酸(20)
不是疼,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持久又绵长地拉扯着一团乱麻,把他的肺腑缠绕着、翻搅着,颠倒异位,酸胀难忍。
他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了状态栏上的时间,现在是晚上八点。
宋十川不太相信这个时间,他看了看窗外,又伸手擦了擦手机屏幕。他以为自己在房间里已经坐了很久很久,却原来,距离下午那件事的发生只过去了不到四个小时。
区区四个小时,跟他们半年多的朝夕相处比起来似乎不值一提。
这个时间短得让他有一瞬间的冲动,仿佛喻枞只是刚踏出房门一步,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把人拉回怀中,只要一伸手,就能像撤回一条发错的消息那样,把他们之间的裂痕轻松磨平。
宋十川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来,手已经握住了门把,却在转动手腕的前一秒僵住。
那个响亮的耳光似乎再次甩到了他的脸上,让他睁开眼睛认清现实——
拉开这扇门后,他只会看到一个狼藉混乱的客厅,即便他还能再找到喻枞,也找不回那个笑着拥抱他的喻枞,而是用一双黑透了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喻枞。
那冰冷又陌生的目光好像能掐住宋十川的喉咙,只靠着鼻腔似乎无法提供足够的氧气了,宋十川张口喘息着,整个人脱力地后退几步,直到小腿撞上床沿,失去平衡地栽倒下去。
床很软,枕头上是他自己的信息素和喻枞最爱用的洗衣液的味道,这混合的熟悉气味像他唯一能抓住的什么东西,宋十川翻了个身,用力把叠好的被子抖开,牢牢裹在自己身上。
还是熟悉的枕头、床垫和被子,它们被喻枞仔细打包,从那个三百平的房子里搬出来,放在了这张小一些的床上。
认真算起来,他们搬到这间小出租屋也才不到一个月,可宋十川挑剔归挑剔,身体却一点都不认生,搬家第一晚就适应良好地沉沉睡去。
可是今天晚上,他终于被迟到的陌生感捕获了,这张床像是被人掉包了似的,哪哪都让他不舒服,他不管怎么睡,怎么翻身,都觉得姿势不对,手脚怎么摆都别扭。
空荡的另一个枕头旁放着喻枞的睡衣,它失去了它那不知好歹的主人,单薄的布料只用一只手就能完全攥住。宋十川直勾勾盯着这套衣服,他以为喻枞也会像这样被他牢牢抓在手里,可原来他也是会跑的。
无所谓,跑了就跑了。自己夺回了宋家,也就等同于回到了既定的人生轨迹上,他注定要和一位门当户对的omega结婚,再生下基因优秀的alpha。
喻枞就算留下来又能怎么样,也只不过是个拿来解闷的玩具而已。没了他一个,还有无数个比他懂事优秀、知情识趣的人前赴后继地上赶着给自己当玩具,他算什么东西?
宋十川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好像慢慢也就说服了自己,不知熬到凌晨几点,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会。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喻枞十分凶狠地瞪着他,还要跟他动手,但被他锁住胳膊压在身下,喻枞又要骂人,可嘴唇也被他深入的亲吻搅弄得合不拢。
然后他们顺理成章地做了,一直做到屋外的敲门声把宋十川惊醒。
宋十川猛地坐起身来,虽然只睡了一小会儿,但他现在无比精神。
他甚至是怀着期待跳下床的,目光灼灼得盯着那扇铁门,昨晚占据他大脑的昏沉都被理智重新排挤了出去。
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坑骗羞辱了,他当然会想要报复回来。
宋十川无比确定地想,喻枞这种脑袋空空的草包,他能想到的报复手段也就只有简单粗暴的骂人和打人罢了,不痛不痒。
而宋十川有足够的把握,能在喻枞动手之前就把他的手臂拧到身后,束缚他禁锢他,把他拖进屋里好好教训,先驯到没脾气了,再给他钱和好处,他就一定会乖乖留下来了。
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拉开铁门后狠狠伸出手去抓屋外那人的肩膀,却对上了裴景诧异的目光:“我靠你干什么啊?痛死了,给我松手!”
宋十川像断了电似地沉默下来,那股子蓄势待发的气焰灭得干干净净,他问:“为什么是你?喻枞呢?”
“喻枞?他昨晚不就走了吗,”裴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好像突然不认识宋十川了一样,“你别说你忘了,你该不是在梦游吧?”
宋十川没有回答,他慢慢松了手,回头去看客厅。
地上铺满了菜渣和碗碟碎片,没有人收拾,这个家里最爱干净的主人真的走了,他没打算再回来。
而宋十川连嘲笑他草包的机会都没有,什么不痛不痒的报复,他根本不会报复,他好像一点点多余的时间都不愿浪费在他身上,只想彻彻底底的离开他,跟他所在的世界划清界限。
越彻底越好,越快越好。
宋十川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他简直想要把喻枞拉回来,拽着他的衣领大声地嘲讽他甚至斥责他——太无能了,太懦弱了,太愚蠢了。
受了这么大的侮辱居然都不想回来报复吗?一个人怎么能没用到这种地步?
“不过说起喻枞,有件事让我有点担心,他……”裴景刚开了个头,宋十川就忍无可忍地爆发了:“还提他干什么!他想滚就让他滚啊!”
宋十川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吼得脖子都涨红了:“反正他已经拿了我两千万分手费,他被我操一顿比你一年拿的工资还多,他有个屁的东西值得你担心!”
“两千万?”裴景眉头一皱,“你让谁去办的?走哪里的账?”
裴景不在意这笔钱,他在意的是这笔钱不但没有经过他的手,他更是连点消息都没听到,这很不应该。
“你傻了?”宋十川不耐烦地说,“卖房子啊,那套三百平的房子值九千万,他给了七千,这笔账你不会算?”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不知为什么,裴景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怜悯,“傻的不是我,是他。他卖房子的时候给人骗了,为了尽快脱手只卖了七千多万,再扣掉一大堆手续费,他自己一分钱没留下。”
宋十川愣住了,心脏像是被谁重重地推了一把,在胸腔里狼狈地摔了个跟头,一阵阵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闷疼。
“你那房子是容易卖的吗?还卖得那么快,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好价,你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裴景摇了摇头,“所以你现在要补分手费吗?我的建议是,多少补一点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个新闻页面后递给宋十川,“我刚刚才发现,我们那家便利店完好无损,连包纸巾都没被偷。”
“你猜为什么?”
宋十川盯着那条新闻的配图,是一家燃烧中的咖啡馆,消防员和医护人员还保持着冲向火场的姿势,而蔓延的大火已经无限接近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
就算只是蜷缩的背影,他也一眼认出了那是谁。
裴景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十川无意识颤抖着的手:“因为宋屹川学聪明了,他炸了一家咖啡馆,当场炸死一个,重伤抢救无效一个,还有三个在医院里躺着。”
“爆炸发生时在现场的人很多,而其中有一个叫喻枞。虽然他运气好逃了一回,但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反正宋屹川不会嫌陪葬的人太多。”
幻觉般的灼烧感忽然包围了宋十川,他被眼前这张图片牢牢钉死在地上,像是被迫受刑囚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捏着手机的指关节用力到把屏幕捏出闪烁跳跃的绿光和不断蔓延的黑斑。
裴景看都没看自己无辜遇难的手机,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进来,目光很快就锁定了垃圾桶里被撕碎的那幅画。
他把那几张碎片捡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将用红笔写了字的那面朝上,不由分说地塞进宋十川的手里。
“白痴”、“蠢货”、“垃圾”。
刚才那点不知道哪里来的精气神又消失了,宋十川看着那几个鲜红的词语,终于感受到比彻夜未眠还要深重的疲惫,缓慢而坚定地把他拖入了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