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俗又酸(32)
喻枞想站起来,但失败了,他僵硬的膝盖上又传来了幻觉的灼烧感,这幻觉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已经难以分辨它的来源——是前世的那场火,是今生的爆炸,还是宋十川造下的孽缘?
“可是你打翻我给你做的饭是为什么,你一次次装疯卖傻,弄得我浑身是伤又是为什么?是考验我吗?看我对你是不是真心实意不离不弃吗?”
“宋十川,”喻枞发誓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念出这个名字,“你、算、什、么、东、西、啊?
宋十川看着他弯曲的脊背,看着他凌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眸,这幅被痛苦反复碾过的狼狈姿态,像游魂一样飘到了他铜墙铁壁的心防前。
那是他亲手制造的痛苦,而他却茫然地旁观着,理所当然地拒绝去与那只游魂交流。
可这一次,他如臂使指的回避系统好像失灵了,因为他忽然闻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宋十川最近总觉得喻枞身上多了一股让他觉得非常非常好闻的味道,让他像上瘾了一样痴迷,明明喻枞是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明明他们用的是完全相同的洗护产品,可那股味道依然固执地只肯停留在喻枞身上,吝于分给他一丝一毫。
哪怕他拿着喻枞换下来的衣服,那气味也像是遇到天敌一样地逃跑,消散的速度快得令人吃惊。
而现在,宋十川发现那个味道改变了。
它像是掏出了一把纸裁的玩具小刀,扮家家酒似的在他面前挥了两下——
下一瞬间,他用十几年构建的铜墙铁壁就像柳絮那样轻飘飘地散了,他怯懦的堡垒轰然崩塌,他和他亲手制造的游魂之间再也没了距离。
他赤身裸体再无防备,让那抹游魂钻进了他的心里。
在宋十川的意识回过神来之前,他的心已经无药可救地翻搅起来。
宋十川痛得弯下腰去,他和喻枞的关系从俯视变成了平视。
在他终于找回了正常人的同理心,终于可以触摸到另一个人的情感和温度时,迎接他的,是曾经最爱他的那个人所赠予的最刻骨的恨。
喻枞曾经是全世界最爱宋十川的人,可宋十川知道得太晚了,他的爱早已变成了反复扎透骨头的冰刀,要想拔出他心头的憎恶,宋十川得先捱十几轮扒皮抽筋。
那双无数次注视着宋十川的温和柔软的眼睛,因为憎恨而改变成了陌生的形状,可恨到极致时,那双眼睛竟又重新变得熟悉了。
不是像喻枞,而是像宋十川自己——像那个被仇恨扭断了所有温情的自己。
浑身的血都冲上头顶了,在耳边嗡嗡作响,针扎似得密密麻麻的痛,难忍,但非忍不可。
“对不起。”宋十川的嘴唇轻颤着,这几个字似乎并不是他说出来的,而是自己撕开他的喉咙,血淋淋地爬出来的。
他深深注视着喻枞,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渴望和哀求:“对不起,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是真的知道错了,你……你能原谅我吗?”
喻枞的回答是:“绝不。”
在这窒息般的沉默里,宋十川的巨富资产和名声地位都离他远去了,他引以为傲的顶级alpha血统更无法对眼前的beta造成一丝一毫的困扰。
他无法用豪车豪宅来标价他的悔恨,也无法用最简单直白的信息素对喻枞倾诉他滚烫的感情。
他唯一能做到的、能给出来自证,就是慢慢地屈膝,先是左腿,然后是右腿。
他跪在他此生唯一不能失去的人面前,再次重复道:“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原谅我吧。”
现在,角色调换了。
高低易位,爱恨颠倒,喻枞站在冰雕雪凿接天连地的城墙里,俯视着他的仇人:“绝不。”
这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不止是击溃了宋十川,更是把他千刀万剐了。
第35章 撒没人要疯
很长很长的沉默后,宋十川慢慢松弛了自己僵冷的身体,因为他还不甘心沉入深渊,他要抓住一切有浮力的东西,哪怕是正在融化的冰块。
宋十川一字一字地说:“现在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们的合同还没结束,就算结束了,也会有新的合同。我早晚能让你原谅我。”
“你又想拿什么来买我?三个亿还是四个亿?”喻枞在掏空了自己所有的情感后,回光返照般地攒下了一点力气,足够他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
“你只看你能出什么价,却不睁开眼睛看清楚,我还卖不卖得起。”
宋十川猛地抬起头来,喻枞已经不再拒绝他的视线,可宋十川看见的依旧是大片大片的虚无。
——他已经一无所有,所以无比轻松,也无比自在,他胸腔里这颗死成了灰的心,如果还能复燃,那也将是只听他一个人的话,只为他一个人而跳动的自由的心。
“宋十川,你现在在干什么你自己还知道吗?”喻枞冷眼看着他无意识流露出的茫然,他现在就像个混沌懵懂,却自以为无所不知的愚人。
“我……我知道,”宋十川心中忽然升起了逃避的冲动,他硬着头皮不肯挪开目光,仿佛那样就能回到他坚硬的铠甲未被剥夺的时候,“我做错了一件事,我要得到你的原谅。”
喻枞轻声问道:“原谅你,然后让你继续拿我取乐吗?”
“我没有!”宋十川飞快地反驳,“我不会做那种没意义的事!我以前……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吗?”喻枞的表情很奇怪,他抿直了唇线,眉间蹙着一点,盯着宋十川看了一会后,忽然走近几步,捡起他掉落在地的那支钢笔。
随便从桌上拿了张废的打印纸,翻到背后的空白页,喻枞甩了甩笔,然后再开始画画,笔尖迅速拉出一排疏密有致的黑色线条,紧接着是轮廓和细化。
短短几分钟,他就画出了一张宋十川的速写,看着纸面上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宋十川忐忑地站起身,一点点靠近了喻枞。
“你画的很……”他开口,想说一句生疏的夸赞,喻枞却在他发出声音的同一时间放下笔,换了桌上一支用来标注的红色记号笔,力透纸背的在画像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宋十川的声音堵死在喉咙里,红色记号笔复仇般地继续书写着,“蠢货”、“笑话”、“垃圾”,一字不漏地还了回去。
宋十川如遭雷击地后退一步,喻枞的手指轻轻一松,这张丑陋的画像就飘落在地,然后又被他踩在脚底。
“你不是故意的?那我要强调一下,我是故意的。”
那几个猩红的字深深刺入了宋十川的眼球,又血淋淋地沿着神经爬向了他的回忆,把那些如水温柔的过去都染红了。
他的嘴唇抖了抖,回忆的温度在逐渐冻结的池水中凝固成坚硬的冰刀,他徒劳地把手握上去,也只是让污浊的血更快地弄脏它们罢了。
“你以前说过……”宋十川没头没尾地开口,他的声音从没有过那么虚弱的时候,轻得快要让人听不见了,“你以前说过,你的每一幅画都是你的孩子,你不会伤害它。”
“所以你替我伤害了。”曾经的宋十川可以那样轻易地刺痛喻枞,但现在他不能了,以后也同样不能,不管他再做什么说什么,喻枞的表情也都像没有空气途径的湖泊,平静得自始至终。
宋十川第一次知道心痛可以不是形容词,而是能直接写入病历本的症状描述,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抗拒,或者自欺欺人:“那只是一幅画而已,如果你真的有孩子,我绝对不会伤害它,如果……”
宋十川的眼睛忽然亮了,像是把即将溺死的人把水面的一片倒影看成了小船,“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你可能真的已经有我的孩子了。”
明知奇迹发生的概率那么低,他也要一意孤行地奢求:“你不是很喜欢小孩吗,我们可以有一个,我们可以过上什么都有的好日子,宋屹川我也弄死了,再也没人能给我们添麻烦。”
喻枞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宋十川的眼睛里填满了希望,闪闪的,不复从前阴戾偏执的模样,但对喻枞来说,眼睛就只是眼睛了,再也不会让他有亲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