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190)
但事实就是,他对楚丹樨,除了心疼不舍,其实多多少少始终是偷偷存了一些怨怼的——
尽管一切不是楚丹樨的错。
可是。
那些不会回来的时光,被小竹马甩开手、哭着回家的日子,年复一年望着他花灯下背影的孤寂,酸梨林等一个不会出现之人的难过,和那以后漫长的绝望。
终究还是给单纯幼小、热忱真挚的小阿寒,早早种下了一颗有毒的种子。
种子慢慢发芽,随着岁月长大。
结出的每一颗酸涩的果实,都一遍遍让他不安、痛苦,辗转反侧。
一次次徒劳地再度确认,他不值得。
不值得被爱,不值得被人珍惜。
确认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和事,是真实,和长久的。
其实燕王把他叫来西凉的目的,慕广寒是清楚的。西凉山穷水尽,找他还能是为了什么?
目的昭然若揭。
他其实……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跟燕王和谈。
和谈好处也很多。
只要和谈,他就可以得到这个永远看不透的男人,让他从此甜言蜜语、以身相许,还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得到他身后庞大的、强盛的西凉。
——此后,只要他继续有本事,就继续能压得住西凉永远不反叛,让燕王心甘情愿一辈子侍候他呢?
又不是不可能。
不过是要费点功夫,用点手段……
他不介意。
人一旦长大了,强悍了,有了见识,有了坚不可摧的心,往往就不会再像年轻时一样,只喜欢纯洁无瑕的感情了。
就连慕广寒曾经那么纯情,如今也在跟燕王的故事里,充分发掘到了与心上人算计、博弈、斗智斗勇的乐趣。
越有毒的东西,往往才越是香甜可口、惹人沉迷。
而燕王身上,就永远散发着这种诱人的、致命的、危险的甜蜜。
让人着迷。
如果不是责任在身,如果他不是肩负着整个南越的民生安定。
慕广寒真的觉得,和谈也不错。
只可惜毕竟责任在身。所以他还是决定将这些隐患扼杀在襁褓。反正对于一个马上即将坐拥一切的他,无论怎么选择,都是好选择。
大不了,将来的他后悔了,再去找几个像燕王的充入后宫,个个比他安全、比他乖。
反正自己也再活不了几年……
这么想着,慕广寒神清气爽,刚要抬脚再走。
啪叽。
一根小树枝,不轻不重,打在他头上。
“……”
慕广寒茫然捡起。
啪叽,啪叽。
山崖挺高,燕王爬不上来。
但人上不来,小树枝倒是能精准扔上来。不偏不倚敲在慕广寒头上。
啪叽。啪叽。啪叽。
月华城主直接被这完全让人不能理解的操作震惊在原地,脸色变了几变的当口,啪叽,啪叽,啪叽,持续被敲。
“……”
他明明刚才,还在很认真的难过。
这一刻却就只在想一件事了——这世上,到底是怎么会有燕止这种脑袋里装满奇形怪状的人???
“你干嘛??”
崖下,燕王仰着脸抱着手臂,表情依旧因为月色过于昏暗,而根本看不清。
但即使看不清,慕广寒也明确能感觉到,他在这冒火,底下的燕止一样很不高兴——不高兴得理直气壮!
你……
啪叽,以眼还眼。
小树枝被慕广寒用力丢回去,丢在兔头上。
燕王轻哼一声,倒也没躲。
慕广寒:“你砸我干什么!!”
“……”
“不干什么。”
燕王抱起手臂,梗着脖子。那个不字被拉得很长。
啪叽,又一根树枝砸中兔头。
啪叽,月华城主也又被击中了脑门。
“……”
“……”
旁边赵红药几乎吐血。
她不懂。
太癫,两人都癫!她尤其不懂燕王,到底想干啥?!
是,今晚的事,确实是月华城主不识抬举、一直想跑,又说话难听。
但事已至此!!!
燕王就不能一如既往地能屈能伸,搞点货真价实的甜言蜜语吗?
刚才那些不痛不痒的哪够?就不能不要脸声泪俱下地跟月华城主说,“我没有你就不行”吗?就不能怨夫一样指责对方始乱终弃要求对方负责吗?
退一万步讲,之前是谁张口闭口就是“求婚”,那么笃定的样子,还以为他有什么绝招能让对方立马答应。
结果,这。
不也没求婚吗???
所以费那么大功夫诈死把人骗来,到底是想干啥?
赵红药反正是彻底想不通了。
怪她是个寡王,从小到大脑子里没装任何跟恋爱相关的柔情,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但凡多看几本宣萝蕤的书,就该知道既然□□不成,得立刻装成大雨天可怜兮兮的小狗,也许城主一时不忍就下来了。
可燕王呢?
他居然选择跟人吵起来了!还拿树枝砸人家?
可她明明记得燕王以前在城主旁边挺会的啊,各种暧昧事不都做得得心应手?
今儿怎么干啥啥不行了?
第88章
慕广寒其实早就想过,他和燕王的最终结局,八成会闹得不是太好看。却也没想到能是以这样的方式告终。
也好。
燕王最后能这么咬着牙死不低头,倒也省得他为难。
任何甜言蜜语,将来都是扎心毒药。还不如就这样大吵一架散了,以后想起彼此最后干的事,居然是没脸没皮地互拿树杈丢对方,指不定还能会心一笑。
“层霄雨露回春,深宫草木齐芳……”
“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
慕广寒哼了几句,恍恍惚惚,晃晃悠悠,回洛州了。
月华城主走后,燕止毫不犹豫倒头就睡,黎明立刻集结队伍:“收拾行装,回北幽。”
“……”
赵红药一夜没睡等来这么个命令,十分窒息:“你真就这么放他跑了?那咱们以后怎么办?”
燕王策马扬鞭,回看了一眼村落悬崖:“我不想放,那难不成飞上去追?”
赵红药一句话憋在喉咙。
“其实你昨晚……是可以,更曲意逢迎一点的。”
燕止冷了脸:“我没曲意逢迎么?”
“……”
燕止:“行了,快走吧。”
回北幽的一路,燕王话特别少。
他以前爱笑,便是日常蓬头垢面画着兔头,唇角都常常志得意满地勾着。
可这回路上,全程沉默寡言冷着脸。
赵红药一次都没见他笑过。
……
一天后,宣萝蕤和师远廖与队伍汇合。当晚赵红药急不可耐逮着宣萝蕤描述了小村落发生的一切:“燕止他怕是疯了!”
“好容易见到面,该谈的一句没谈!以后怎么办?真和南越开战又赢不了!哪有自己处境已十万火燎,还能压不住心气跟人吵架的?”
宣萝蕤歪歪头:“嗯,可能燕止他,偶尔也有一些自己的脾气吧。你设身替他想啊,倘若是你付出许多捧在手心的人,翻脸无情还让你留遗言,你气不气?燕止应该也只是一时被逼急了,才会口不择言。”
赵红药:“一时被逼急?”
“他可是西凉燕王!他急就能把好容易得来的和谈机会丢一边吗?一时意气把整个西凉的未来弃之不顾,这还算什么王上?”
“胡扯!我才不相信燕止会是那种沉溺儿女情长就做出荒唐之事的蠢人!若他真是如此,那我从此瞧不起他,以后也不可能再追随他!”
宣萝蕤忙摆手:“不是,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当时不也没别的办法吗……”
“城主已是态度冷淡、寸步不让,那燕王倘若再去纠缠不休,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不是只会被看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