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267)
“莫追!”燕止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
就在纪散宜没入大雾之后,一道金光从沙尘中迸发而出,席卷着阴冷黑风,吹得燕止的披风簌簌翻飞。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荀青尾和拓跋星雨竟也不见了踪影。
更糟糕的是,他的双腿竟也开始沉重,出现了同样石化的部分。
燕止咬牙。
他伸出手,再度尝试用风驱散迷雾。然下一瞬,大雾之中突然深处一道长长的黑色焰火,将他整个人拦腰扯入。
一切发生得很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随即万籁俱寂。
浓重的雾吞没了一切,什么都看不到。
慕广寒:“……”
“燕止?”
“燕止!!!纪散宜,小狐狸!”
他心神一乱,一时呛了好几口水。感受到身旁水流剧烈波动,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真实处境,暗道不妙,连忙屏住呼吸往上游。
然而,那戏台幻境的旋涡却越来越大。
他抵不了那无穷无尽的吸力,整个人被卷了进去!
第120章
旋涡千钧之力,将慕广寒无情拖向莫测的幽深。
很快,眼前出现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他看见了无垠星空,群星时而汇成绚烂的星系,时而又化作星雨划破长空。无数扭曲、交织的颜色与片段,耳边的声音亦被无限放大扭曲,时而是仙乐飘飘,时而又是杂乱无章的切槽,交错成一片难以名状的混沌。
慕广寒暗中心惊,这一切怎么那么像……时空乱流!?
继而,在这万花筒般不断变换的场景中,他赫然看到一扇门。
一扇他曾在乱流里匆匆一瞥的,朱红色的神殿大门。
那时他急着去救燕止,不曾驻足。而这一回,意念一动,他已赫然站在了那扇大门之前。
门前守护的圣兽已被毁去,从底座残骸依稀能辨是朱雀的脚。在大夏,青龙属东泽,狮虎归西凉,玄武镇北幽,朱雀则是南越的圣兽。朱红色亦是南越专属的火色,圣兽底座上还能隐约能辨认出南越的纹章。
这无疑应是南越的某座隐秘神殿。
慕广寒伸手入袖,取出那枚从饮思湖幻境里得到的红色钥匙。
钥匙上镌刻着浅浅兰芷图案,古朴而典雅。他将钥匙对准大门锁孔,二者完美吻合。
“……”咔。
然而,就在他要推开殿门时,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声响。
他回过头。
黑暗之中,淡淡萤火照亮身后残垣断壁,勾勒出废墟中的身影。燕王似是受了重伤,正闭目靠着一堆乱石,银色长发散乱垂地,脸上身上血污斑驳。
慕广寒心脏如被重锤击中,急忙跑过去。可慌张地伸手,所触却只有一片虚空。
“燕止……”
“燕止,醒醒!”
他碰不到他,急切呼喊应该同样也是徒劳。然而,在他叫了几声以后,燕王竟好像是听见了什么一般,茫然地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他胸口起伏,剧烈地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染红衣襟。
“燕止!”
燕止扶着残壁,摇摇晃晃起身。
他所在之处,石柱断裂倒塌,周围墙壁之上亦有模糊不清的壁画。那似乎亦是东泽那边某座坍塌的神殿废墟,遍地残破之中,倒是有几尊保存完好雕刻精致的石像。
慕广寒定睛细看,骤然心惊。
那根本不是石像,而是彻底石化了的纪散宜、荀青尾与拓跋星雨!拓跋星雨手腕上,还戴着好友钱奎送他的金钱护身手串。
燕止亦看到了那些石像,目光变得深沉凝重。
他垂眸翻开手掌,掌心出现一丝小小青色的火焰。他已很是虚弱,却仍试图那火焰靠近纪散宜的石像。然而毫无作用,火焰解不了石化咒,很就从掌中快熄灭化作一缕青烟。
燕止无言,沉思片刻后,他不再管那些石像,只目光锐利向前方尽头看去。
前方尽头亦有一道门。
青色的大门爬满青苔藤蔓,东泽青龙圣兽底座赫然守卫门殿两侧。
燕止朝着那门走去。
他伤得真的很重,步履摇晃,一个趔趄,慕广寒下意识隔着虚空就想要伸手扶他。
所触仍是虚空,可有那么短短一瞬,燕止却似乎感知到了他的碰触般一僵,略微迟疑。
“……阿寒?”
慕广寒浑身血液凝固,几乎发疯般地呼喊他的名字。然而声音终究被无法逾越的屏障阻隔,燕止仍是看不见他、听不见他。
……
布满苔藓青色大门上,一道道凹槽深浅不一。
其间镌刻岁月风霜侵蚀过的古老文字。燕王皱眉,沾血的手划过那些模糊不清的文字。
他本意应该只是努力辨认这些文字,却不想指尖触上凹槽,一阵远古雷霆般沉闷的回响骤然传来。
等待千年的守护青龙认出了东泽王族纯正的血脉,大门凹槽竟开始缓缓向内收缩……
尘封的青色殿门缓缓开启,迎接着东泽血脉主人。
同时,慕广寒眼前红色的门也在缓缓洞开。两扇门的幻影在时空交错中几乎重合,命运的无声交织。
燕止眸光寂定,迈入了那扇门。
慕广寒亦咬牙,踏入另一侧的未知。
……
朱红门中,是一座昏暗阴沉的宫殿。
甫一踏入,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
宫殿高耸空旷,没有残垣断壁,却也没有华丽磅礴。梁柱之上不见任何浮雕,既不见南越常见的那金光闪闪的蟠龙鳞甲,亦没有宝石镶嵌的凤梢羽翎,甚至不见一盏华光熠熠的鲸油琉璃宝盏,只有两侧普通灯油燃起的明火,一盏一盏通往幽深的深处。
空荡荡的脚步踩着剔如薄冰的砖石,声音在大殿内孤寂地回响。
笃。笃。
一步一步,慕广寒总觉得周遭场景熟悉。
他好像来过这里。
是在什么时候?不愿想起的回忆,如同枝蔓层叠、缠绕心扉。
慕广寒突然停下了脚步,神殿尽头是一座占星塔,半圆的穹顶镶嵌着无数细小的水晶,月华与浩瀚晨星的漫天光芒通过它们汇聚成斑斓的光束,投射在房间中央的巨大机杼罗盘上。
罗盘之上,刻满繁复的星图和古老的符文,随着星辰的运转,指针轻轻摇曳,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带动机杼上的无数丝线,一刻不停,秘密编织出一幅幅精细的星海图。
机杼罗盘下,静静站着一个人。
身黑色的宽大的斗篷。
是谁。
慕广寒心脏狂跳,背后阵阵发凉。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纵深,回忆撕扯灵魂。
他应该记得,他其实一直都记得……
记忆中,身着黑衣的顾冕旒回过头来,沉静的脸庞,一双本该明若星辰的双眼冰冷沉寂,沉默着。
一切都是假的。
温情脉脉的时光,终究化作了冰冷残酷的事实。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呢?怨恨,窒息,绝望?抑或是一片空白?
慕广寒垂眸,压下那些经年翻涌的蚕食,一步步继续靠近那人。
没关系。
早都过去了。
他直直走到那人身后,屏息等待着。
终于,斗篷下的人回过头来,却不是顾冕旒。
而是一个女子,眼中春山秋水。烛火荡漾,照映着她明眸皓齿、黑发朱唇的绝美容颜。
淡淡兰芷香幽幽飘来。
“……”
慕广寒一时愣住,心情复杂难以言说。
他是孤儿,亲生母亲在他记事前就已离世,后面的日子,他只短暂叫过两个女子“娘亲”。一个是他幼时的养母姜蚕,而另一个……正是眼前之人。
顾辛芷,顾冕旒的生母,上一任的南越女王。
记忆中,她总是拉着他的手,温柔地叫他“小阿寒”。她说婚书既在,迟早都是一家人,小阿寒当然应该也唤她娘亲。
……
如今,时光荏苒,已隔多年。
再度相见,她温柔如初,眼角一抹微红微笑注视着他。
“小阿寒。”她同以前一样唤他,柔夷覆上手背,慕广寒的心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