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29)
攻打沧澜城的不是别人,正是盟军西凉——燕止轻兵夜袭骗开城门拿下幽澜,又火速打下周遭大片城池,如今更已骑兵南下向仪州州府千郡城直冲而去。
樱祖一时间有了特别不好的预感。
也是这时,他才突然发现府邸里总是给他吹耳边风的妖艳西凉歌妓,不见了。
“那个贱人!她、她原来是——”
完了。
全完了。
他恍然大悟:“我们所有人,都被那个燕止给算计了!”
他,随州,拓拔部。
全被算计了,燕止不过是给了他们一座城的蝇头小利,画了剩余洛州的饼,他们就一个个栽进来,为西凉做嫁衣裳!!!
"幽澜已失,州府绝不失!全军整备,连夜赶回,死守仪州!"
然而,还是迟了。
刚刚上路不久,樱祖就收到消息,仪州州府千郡城陷落。
……
又一日后。
千郡城城楼。
樱祖一家妻儿老小被绑在城楼。西凉大旗招展,虎贲将军赵红药彩绘的猫脸上还戴着一只大大狼头,高声道:“此刻投降,放你家人活命!”
樱祖在那一瞬,想起很多事。
他的发妻,从年轻一直跟随他,后来人老珠黄被他嫌弃。半年前天昌之战他弄死邵子坚,发妻含泪来劝:“仪州与洛州相辅相成,唇亡齿寒,你与洛州侯数十年情谊,怎能经受西凉王蛊惑,背信弃义?”
他不听,还骂他妇人之见。
发妻走时感叹:“如你这般执迷不悟,终有一日,也要尝到同等滋味。”
如今一语成谶。
樱祖咬牙看着城上意气风发白发绘面的青年。想他荣辱半生,却不想被一个年轻小辈玩弄鼓掌!!
如此投降,史书上怕只会留下可笑骂名。因此,至少……站着死,不做降兵!
“父亲,三思啊!”
儿子在旁力劝,可樱祖心意已决。
“给我杀!哪怕战死沙场,决不投降!我仪州与西凉势不两立!!!”
燕止:“……这人疯了。”
就算多年筹谋功亏一篑,也该知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在未必没有翻身天,六七十岁起势,七八十岁为王者亦有人在。实不该如此意气用事。
可见这人已走到头了。
……
这一仗毫无悬念。
只可怜那数十万普通士兵,为州侯一时意气而埋骨荒塚。
短短两日,西凉尽吞仪州州府与一半州土。
西凉王一向擅长吃干抹净,自然继续北上。就连之前白送樱祖的秀城,他也派海东青飞去围困唐沙的见鹿将军师远廖处,让他趁仪州撤军一举夺回。
扑棱扑棱。
数日后,馋馋飞回来了。
燕止看完信,愣了愣,扶额“哈”地笑了一声。
……他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赵红药很熟悉西凉王的某些表情。
“月华城主他又干什么了?他、他莫不是趁机把秀城抢了?可他又是如何知道……”
燕止只是挑眉。
是月华城主的话,做出什么他都不奇怪。
习惯了。
“罢了,反正整个仪州已势在必得,他不过是得了一座城池。”赵红药拍拍他,“一定很快就能收回来了,嗯?”
话虽如此。
为何此话配着她那个彩绘猫脸上翘的唇角,却显得阴阳怪气又幸灾乐祸?
……
慕广寒浑浑噩噩了几日,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很多冷冰冰的过去。
怀疑人生的同时,更怀疑自己当年看人的眼神。
他都喜欢了一群什么人?
好在梦的最后,多少有了一丝温度。
有人头发很长,发尾编起像个小尾巴。身上是幽兰香。
那人喜欢从身后抱他,炙热的身体霸道地紧紧搂住,笑着亲吻他的后颈,发丝挠得他痒痒的。
“乖乖,多给我抱抱。”
“乖乖”是南越方言,对自己最为喜欢、疼爱、亲昵之人的称呼,并不是说人性子乖。
但也得喜欢得不知道还要怎么喜欢了,才会叫人“乖乖”。
梦里,慕广寒暗暗脸红,觉得荒谬。
他虽一直希望有人能真心爱他,但也从未奢望过溺爱。“乖乖”实在是听得他想打人,只因对方绝美才没舍得出手。
虽说绝美,他其实也看不清梦里那人的脸。
却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是个身份高贵,但内里并不怎么优雅的漂亮混账。
“混账”在南越的意思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大体和“杀千刀的”差不太多。
醒来时,一脸泪痕。
慕广寒愣了一下,赶紧埋头蹭掉。
像叶锦棠那种纤弱美人垂泪才能让人心疼,他哭的话只会招人厌烦。何况只是个荒诞的梦,大可不必这么丢人。
守在床边的那个侍卫,就别用心疼的眼神看他了,真的没事!
楚丹樨扶他起来吃了些补药,才垂眸道:“主人,咱们在秀城。”
慕广寒一时放下心来。
拿下秀城了!钱奎和阿铃他们真的听话,靠得住。
“内应也抓到了?”
“嗯。”
“再多挖几遍,务必别有漏网之鱼。”
……
又过两日。
慕广寒彻底好了,没事人一样。
说是好了,其实月圆之夜爬遍全身的毒纹尚未完全退去。整个人全脸全身青一块紫一块,不得不带上了全脸的面具,又遮了一层纱才得以出门。
“多遮一些,别吓着人才好。”
他语调轻松,楚丹樨却是喉咙发苦。想起很久以前,有人蜷缩在黑暗的屋内,埋头膝间瑟缩躲着,“别看我……”
如今却变得不遮不掩、云淡风轻。
慕广寒其实倒也不是不难过。
本来就够丑了,这下更没有人会喜欢。可话虽如此,今日他也实在是没空难过——
因为西凉王给他搞了个大事情,活生生送来“一份大礼”。
真,活生生。
樱祖,活的。
慕广寒给气笑了。这个燕止真的,是他此生见过的最为阴险狡诈、人憎狗嫌之人!
也就邵霄凌傻乎乎,还拿了斧子想“手刃仇人”。
被慕广寒翻着白眼给拽了回来。
“你也不想想,西凉王此时送他过来,安的什么心?”
当年天昌之战,洛州侯就是被仪州、西凉、随州三方合兵所害,但在洛州人的心里,他们不共戴天仇人是谁?
就一个,仪州侯樱祖。
死谁手上,谁就是仇人。
“一旦樱祖死咱们手上,你觉得在仪州余党、他家沾亲带故的门阀士族和其他居心叵测之人心中,谁是仇人?”
他们到时,会直接忽略是燕止发兵占了整个仪州,只将矛头对准软柿子洛州——你杀的就找你,好一招祸水东引。
“为今之计,赶紧原封不动送回去!”
什么国恨家仇,暂放一边去吧。
之前翡翠谷让这人跑了,如今再杀就是不智。甚至原封不动送回去也是很烂的计策,毕竟这酷暑颠簸,樱祖年纪也大了,万一撑不住死路上了算谁的?
但,宁可他死路上。
也比烫手山芋死在洛州好。什么,囚禁起来?那不仅憋屈,得好吃好喝养着仇人,还得防着他被别人下毒暗害,不然还是洛州背锅!
慕广寒一个头两个大。
能想出这等损招,西凉王何止人怨狗嫌弃?只怕剁碎了喂鸟鸟都不吃。
“嘎——”
刚说鸟,海东青就扑棱扑棱飞来了。
西凉王随“大礼”附的信件十分官方,什么“知洛州血海深仇特送此贼任凭处置……”云云。
鸟腿上的信倒是真诚多了。
一张墨画,歪歪扭扭阴阳怪气的笑脸。
慕广寒认得这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