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暴露了他的小犄角(119)
他们需要一个‘典范’,足够威慑所有人。
霍将眠作为霍枫的后代,薄青是新一代最优秀的监管官,甚至被誉为最有可能继任的最高执行官。
他们正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于是最高议庭玩弄了所有人,轻轻一挥手就带起节奏,他们操控着居民的思想——
身为霍枫战神的后代,霍将眠怎么可以公然违背秩序,与一个普通人甚至是监管者在一起呢?
经过渲染、游说,分化畸变者与普通人的关系,议庭轻而易举吊起了居民的愤怒,让他们陷入了疯狂而极端的情绪中。
这就是一场暴徒们的狂欢。
民众都是潜在的暴徒,他们天生愚昧。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扬起正义的刀子,狠狠扎进高台上的‘罪民’。
最后,‘罪民’薄青被放逐。
民众病态的审判欲望满足了,上位者“杀鸡儆猴”的目的达到了。
而后每一个试图与畸变者在一起的普通人、或每一个试图与普通人在一起的畸变者都会想到那一年的审判——
连霍将眠和薄青这样身份的人都不能免于责罚,他们有什么资本违背规则?
有时候,上位者也并没有下位者想象的那么聪明,他们一样愚昧、冲动,使着一些每个人都会的小伎俩,就可以把民众耍得团团转,操控他们的思想。
人性本惰,不愿独立思考。
桑觉想了想,道:“所以,当初薄青会不小心闯入总督的地盘,是因为议庭的人在追杀他吗?”
霍延己淡道:“准确来说,是暗中追捕。”
议庭需要薄青活着,用来制衡霍将眠。
但薄青宁死也不想成为霍将眠的弱点,他一头扎进孢子区时,大抵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但没想到孢子区里面自有一方天地,本以为是世外桃源,不曾想只是踏入了另一个深渊。
桑觉犹豫地问:“你为什么没有成为畸变者?”
按照前不久霍延己在会议上说的那番话,他应该会更愿意成为一个畸变者才对。
霍延己撑着伞,雨水并没有扰乱他肃穆冷冽的气质,只是提及往事时,眸色晦暗了不少。
“两个原因。”霍延己总是对桑觉有问必答,“其一,地下城之所以培育两位霍枫后代,就是希望一个引导畸变者,一个引领普通人,我们的路早就被规划好了。”
“另一个原因呢?”
霍延己许久之后才淡淡道:“知道《黎明》计划后,霍将眠在我外出任务的时候,提前去做了基因融合。”
霍将眠从前并不想做畸变者,他与薄青就是这样的人,即便彼此理想相悖,也不会因为感情彼此妥协,而是会尽力会实现各自想做的事情,再努力靠近对方。
知道《黎明》计划以后,薄青依然没改变主意,想成为一名畸变者,但霍将眠却因为霍延己的存在改变了主意。
就像他从前说的,他可以为薄青去死,也可以为霍延己去死。
薄青没有阻止霍将眠,他们本以为刚刚好,两个畸变者,一对短命鸳鸯,这样也算成全了所有人,霍延己与姫枍不必被《黎明》计划牺牲,而他们也可以彼此陪伴。
但谁能料到,薄青基因检测不合格。
造化弄人。
而议庭并不想要霍枫的两个后代都成为畸变者,在霍将眠‘进化’后,便给霍延己虚构了一份假的‘基因检测不合格’报告,让他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桑觉抿了下唇:“不做畸变者,不行吗?我不想你只能活三十年……可能更短。”
霍延己看向桑觉柔软的发丝,忽然道:“你也是畸变者。”
桑觉犹豫了下,说:“没关系的,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也会在其它地方想你。”
桑觉突然觉得畸变者这个身份很好用——因为将来就不用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了,直接死遁就好,不过他可能用不到三十年。
三十年太久了,他一定要在博士老死之前回到母星。
两人静静走了一段路,霍延己淡道:“我过了适合‘进化’的年纪,没机会了。”
三十岁往后,每年长一岁,融合失败几率就会高一层,因为人体的细胞在逐渐老去。
桑觉陈述道:“你在变老。”
霍延己:“……”
桑觉没注意到霍延己的沉默,突然有些小小的焦虑。
再过大几十年,己己就要没了。不过他回到母星的话,就看不见了,看不见,就等于一直活着。
雨越下越大,居民基本都被驱逐回了家,浓浓的雨幕模糊了霍延己与桑觉的背影。
黑伞收起,霍延己走进电梯,回首看了眼踌躇的桑觉:“怎么了?”
桑觉眨了下眼:“没什么。”
……
“你背叛了我们的约定。”
高楼顶,老赫望着那两道消失在公寓楼里的身影,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不速之客。
女人撑着伞,一头披肩的秀发随风飞起,淡青色的眼睛显得格外冷漠。
雨水砸在天台上,哗啦啦一片。
“盲目寄望他人遵守约定,本就是愚蠢至极的行为。”老赫尔曼哑声道,“何况我并没有违背约定——《黎明》计划不是公布了吗?”
女人嗤笑了声,道:“别装傻,我说的是霍延己。原计划难道不是让他被万人唾弃,再拉入我们的阵营吗?”
“你认识的那个霍延己,会因为被人背弃报复所有人吗?”老赫尔曼抬眸,嘴角周围干涩的皮肤扯了扯,“他和薄青本质是一样的人。”
“是吗?如果他经历了霍将眠当年经历的一切,因愚民的狂欢失去挚爱,真的还能保持如今这副满腔热忱?”
老赫尔曼没说话。
他们站在高楼顶上,大雨加剧了暗潮汹涌的氛围。
许久之后,老赫尔曼才扯出一个苍老的笑:“那个孩子很怪,有种说不清的气质。但你真的想让霍延己经历霍将眠所经历过的一切?你们之间……当真一点情意都没了?”
“桑觉是个畸变者。”
“……”老赫尔曼倏地锋利起来,但就两秒,又回归了浑浊,“他比谁都理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想铺的路都结束了,接下来的一切就看天意吧。”
对视良久,一把手枪从袖口滑出,落进了姫枍的掌心。
她扔在老赫尔曼的脚边,道:“里面有一颗子弹。”
老赫尔曼低声道:“姫枍,别太执拗。”
“姫枍早就死了。”
她撑着伞,头也不回地离开。似乎一点不担心老赫尔曼在背后来上一枪。
等姫枍的背影消失,老赫尔曼才垂眸看向那把手枪,缓缓捡起。
他走到天台边缘,望着这座他守了四十年的城。
因为封禁与暴雨,街道上除去整齐划一的监管者与士兵,看不到一个多余的居民。
周围都是灰色高楼,头顶是雷电交加的天空,老赫尔曼屹立在滂沱大雨中。
许久后, “轰隆”一道雷声响起,黑色手枪顺着主人的掌心滑落,坠下高楼。
老赫尔曼灰色的浑浊瞳孔与地面平齐,雨水混着血丝流向了下水管道,他平静望着,双眼逐渐失去聚焦。
末世之下,有牺牲是必然的,但最高议庭错就错在,不该哄骗他人赴死。
幸存者可以牺牲,但不能因为卑劣的谎言牺牲。黎明是红色的没错,可血染多了,只会越来越黑。
任职最高执行官这么多年,没有人比老赫尔曼更了解人性的卑劣,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人性的高尚。
这个世界是病了。
能不能医,就交给后辈吧。
霍延己这些年愈来愈差的名声有他很大一笔功劳,毕竟他一直在和议庭合作,表面的目的是一样的。
议庭是为了让舆论在必要时候成为杀霍延己的刀,而老赫尔曼只是想用漫长的几年给霍延己上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