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暴露了他的小犄角(246)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
废墟里低头的女人被另一个女人从背后抱住,银白的蛛丝穿透了后者的头颅,她们或冷淡或艳丽的面庞被阳光渡上金纱。
随着时间的推移,本在阴影中的身体也慢慢渡上了金色。
桑觉保持着举枪的姿势,站了很久。
他似乎平静地想——我又是一个人了。
失序的姫枍没有攻击他,很久之后,肩膀微微颤动了下,不知道是无意识行为,还是有了一秒的清醒。
桑觉没有遵守承诺,他放下了枪,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人类想要延续文明,可怪物也有生存的权利,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没有谁是该死的。
更没有谁是必须存在的。
金色风沙中的两个女人像是绝美的雕像,很久都处于一动不动的状态。
直到前者混乱的基因序列开始撕裂、重组——她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扭曲,液化,变成另一个怪诞的样子。
她冷淡绝美的面容透出几分痛苦,扭曲变形的骸骨化成狭长的步足,慢慢生出绒绒的蛰毛,额角钻出了只有蜘蛛才有的触足……
她正在发生难以言喻的变化,逐渐成为另一幅全然陌生怪诞的摸样。
可能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一天,身体的畸变终于全面结束,硕大的母蛛腹部完全看不出曾经纤细身形,布满口器的蛛面再也不复不久前的美丽面孔。
这就是人类‘进化’的代价,必须付出的代价,没有任何人幸免。
但奇异的是,完全异变的蜘蛛女皇始终没有吞噬背上失去声息的女人,它背着一个人在原地筑巢、繁殖,日复一日,污染过往的旅人。
……
桑觉无法忘记那一幕。
人类的寿命有限,他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霍延己死去他该怎么办,伊芙琳选择和姫枍一起沉眠,似乎是个不错的选项。
人间不好,来一趟就够了。
可桑觉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杀死自己——毕竟他是从高楼摔落粉身碎骨都没死掉的存在。
桑觉独自走了很久,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风沙吹走,他本想带着她们的夙愿独自去看海,脚步却止在了这一日傍晚。
不远处,密集的军队朝他袭来,他转身,却见四面八方都有装甲车影,甚至天边也有战斗飞机盘旋。
桑觉抿了下唇,站在原地,直到为首的军队停下车辆,他与跳下车的凌根遥遥相望。
桑觉缓缓将手伸进口袋,在一众士兵警惕握枪的举动中,从兜里掏出一张芯片,低头看了很久。
——007的芯片。
他一直带在身上,想着也许有一日他问“007,你在吗”的时候,会得到一句“我在”的回答。
他没有等到,但是等到了别的。
凌根沉声道:“我们并不想伤害你,只是要把你送回你该在的地方。”
桑觉偏头,问:“你怎么就确定我回去有用呢?”
凌根道:“总要试试。”
“可是我能离开那里一次,理论上也能离开第二次。”桑觉学着博士说话的模式。
凌根面色一滞。
桑觉慢慢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道:“我可以回去的,毕竟我也不喜欢你们。”
凌根一顿,心脏忽而有那么一瞬间的抽搐,面上却依旧刚硬平静。
桑觉说:“但是我有条件。”
凌根忽感不妙:“什么?”
桑觉条理清晰地说:“第一,我要去一趟废水,不需要你们的帮助,但是请告诉我废水研究所的具体位置。”
凌根皱了下眉,没懂:“你去废水做什么?”
桑觉没回答,又紧接道:“第二,请你们把霍中将还给我。”
“这不可能!”凌根想都没想地拒绝,身后士兵齐齐扣动保险,上膛声嗒嗒一片。
数支军队以慎重忌惮的态度严阵以待,然而目标却只是一个状似无害的漂亮少年,场面一度有种荒谬可笑的感觉。
桑觉垂着眸,条理清晰地说:“按照你们过往的逻辑,一个霍中将换污染结束、和平到来,应该很划算才对。”
大概是慌了,凌根竟然反问出桑觉刚刚抛出的问题:“你怎么确定你就能解决污染?”
说完他自知矛盾,紧锁眉头,闭口不言。
“我说我可以,那就可以。”桑觉认真道,“你不要急着拒绝,问问你身后的民众,也许他们会答应的。”
用一人,换文明延续,换安稳盛世,谁又会拒绝呢?
·
【007日记终章】
【我出卖了小恶龙的位置。
很奇妙,一个因人类而创造的AI,竟然会用出卖这个词形容人类的对立存在。
从我被创造的那一刻起,为人类服务就是我的‘信仰’。
我终究不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生命体,无法违抗这道准则。
将桑觉位置交给人类的那一刻,我的程序仿佛进了水,一遍又一遍编写着名为悲伤的代码。
虽然虚假,却是独属于我的真实。】
第138章 回来
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好像不过分, 一个人的生命永远无法凌驾在集体利益之上,毕竟人类就是依附集体存活的生命。
可又好像很过分。
这个人可是霍延己,是在过去十几年里, 对当今幸存者有过无数功绩伟业的霍延己。
在这最后的关头将他推进火坑, 未免太有悖于道德。
“你可以拒绝我, 直接动手,这是你的自由。”桑觉站在那里,比在场多数男人都要单薄, 却十分平静,“但这样,我保证就算被你们抓到, 也一定会在那之前杀了你——还有一切试图攻击我的人。”
衣服的布料下,坚硬冰冷的鳞片附于皮肤,形成天然的盔甲,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已经液化,与肉色的手掌交融,随时会弹射出去贯穿凌根的口鼻。
桑觉正在执行霍延己曾经说过的话——
不用宽恕试图伤害他的人,应该在第一时间予以反击, 无需包容。
“如果有天我也做了对你不利的事,你也应当杀了我。”
桑觉一时有些恍惚。
他的记忆力很好, 清楚记得霍延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霍延己在假设自己伤害他的情况时,说的并不是“你可以杀了我”, 而是“你应当杀了我”。
他那样笃定地说, 你需要这样做。
很久之前,在一切还没有事发前, 霍延己或许就已经预料到——
或者说,用预料并不准确, 应当是在考虑他们种族差异的情况下,设想过他们所有的结局,并告诉了他应对最坏结局的最有效方式。
但桑觉不要杀了他,他要霍延己难过。
即便他也会难过。
风沙愈来愈大了,夕阳的余晖笼络在千军万马之上,他们上半身在光,刺眼得叫人看不清,下半身被光切断在阴影里,真切可见。
桑觉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睛却是红的,他轻轻抿起唇,也许是风沙迷了眼。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沉默良久,思忖过后的凌根知道桑觉说的有道理,如果桑觉真是所谓的‘门’,那谁又能保证桑觉不会离开第二次呢?
可就算答应了桑觉,谁又能保证桑觉得到霍延己之后不会出尔反尔呢?
毕竟人类不惜予以“敌人”一切负面标签。
奸诈,狡猾,卑劣。
“所以,你去问问安全区的人们。”桑觉偏了下头,轻声说,“说不定他们就同意了呢。”
凌根心里莫名刺了一下。
他想起一百多年前,被抛弃的十几亿同胞,想起十几年前,因全面审判而死的薄青,想起被迫牺牲的畸变者们……
他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
“中将。”
“嗯。”霍延己问,“情况怎么样?”
“救援希望太低了。”唐柏皱起眉头,“二号裂缝坍塌得很彻底,地平线都下降了数百米,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天坑,下去的人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