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暴露了他的小犄角(4)
他们对信息的变化一无所知,没有广播,没有电视,不知道畸变者和监管者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就在几千公里外,更多的幸存者们筑起高墙,建起了人类最大的安全区,也被称之为主城。
他们看见手臂兽化的司伏,就像看见怪物一样惊恐,完全不知道基因融合是什么。
密集的疼痛让司伏从回忆里抽神,他的皮肤涌起一些细密的颗粒,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卵按捺不住,就要破皮而出。
他没多少时间了。
“我……简单的从头说起吧。”
几百年前,一场迅猛的地表运动导致世界各地都出现了巨大裂缝,有些裂缝贯穿了森林与海洋,有些裂缝劈开了代表人类文明的城市——坍塌的时代序幕就此拉开。
最可怕的是,裂缝会溢出一种怪诞的物质,无声无色,污染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物。
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周围熟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可怖,朝着不可名状的方向畸变。
曾经被人类踩在脚底的蝼蚁比指甲盖还大,口器分泌出的白液能麻痹一头大象,可怕的是它们依然是群居生物。长在土里的无骨蠕虫变得巨大无比,甚至长出了血盆大口,口器一圈都是密密麻麻的利齿……
诸如此类,数不甚数。
除了人类。
人类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孤儿,一切都在改变,他们却被丢在原地,无可适从。
虽然裂缝散发的污染没有直接影响到人类,但被污染过的生物却能对人类造成感染。
哪怕只是造成一毫米的小伤口,都有极高的感染几率,身体会朝着该物种的方向进行异变,或长出奇怪的附肢,或污染失败变成一摊肉泥……然后在绝望与孤寂中失去作为人类的意识。
后人称之为基因污染。
概指其它生物的基因进入人体,打乱了原本的基因序列,进行重组与改造,出现‘焕然一新’的样貌。
近几十代人亲眼见证了人类从鼎盛科技时期走向败落、一座座繁华兴盛的城市塌陷为废墟,目睹了最初的几十亿同胞到如今的寥寥无几、史前文明的消亡……
但并非一开始就这么绝望。
坍塌最初,人类科技水平尚且处于巅峰,只把这场污染当做一场灾难,尚有应付的余力。
直到后来,人类迎来了真正的灭顶之灾——陨石季,又被历史称之为毁灭季。
那一次,人类几乎就要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数不清的陨石砸向大地,毁了安全基地、引以为傲的科技,人类被迫躲进地下。
同时,可怖的辐射也导致其它物种更可怕的污染病变,人类岌岌可危。
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司伏说:“适者生存在任何时候都是真理。”
躲在地下的那些年,为了生存,幸存者开始研究污染基因与人类融合、并保持理智的可能性。
他们的研究成功了。
人类部分群体开始主动选择被污染,为自己注射一些经过处理的其它物种基因细胞,获得一些特殊的能力,比如长出翅膀、触手,比如像司伏一样兽化的手臂。
但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这样做,一些人认为,这不是进化,而是对人类身份的背弃。
‘畸变者’称呼由此而来。
最初的几年一团糟,没有秩序,没有领袖,畸变者与普通人类的矛盾在生与死的压力下与日俱增,幸存者们还没在这个陌生的新世界立足,就差点内讧而亡。
……
“监管者组织最初就是这样出现的。”司伏沉默着,“他们以维持普通人与畸变者之间的平衡而存在,同样拥有监管畸变者的责任。”
虽然‘进化’让畸变者拥有了与污染生物战斗的能力,但同时也面临着巨大的风险。
从选择基因融合开始算起,三十年之内,他们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会失去理智,这种情况也被称之为‘失序’。
也就是说,有很大一部分人,一旦选择了基因融合,就只剩下三十年甚至不足三十年的寿命了。
虽然残酷,但立场不同,坚守人类的血脉的普通人无法理解这些。
他们只觉得和一群随时会失去可能理智的畸变者们生活在一座城市里,每天都会惶惶不安。
而监管者的出现维持了两者之间的平衡,所有畸变者都需要进行一月一次的污染指数检查,一旦超过60的安全阈值,就会被监管者就地正法。
同时,监管者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都有处决被感染者或失序者的权利。
……
桑觉懂了:“如果你们失序了,监管者有权处决你们,但是跟你们出来的监管者无缘无故杀了你的队友?”
“是的……他是个败类。”
“他叫什么名字?”
“特雷尔。”
桑觉表示自己记住了:“好的,你只需要我帮你把忘忧蔓带回去吗?”
司伏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
一个在封闭废墟里长大的少年,什么常识都不懂,他会开车吗?
要知道主城距离这里有一千多公里,凭借双腿是走不回去的。
而且桑觉不是主城居民,连身份卡都没有,他会直接被士兵拦在城外,根本进不去。
桑觉说:“我会想办法的。”
司伏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把背包扔给了桑觉。
里面有一枚枫叶徽章,一本记录本,一张地图,一些营养剂和干粮,一套干净的衣服和鞋子。
桑觉将装着忘忧蔓的玻璃容器也放进背包,问:“那些裂缝里有什么?”
司伏艰难摇头,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他快坚持不住了,那些破蛹的白蛾正吸食着他的血肉。
“裂缝一共有十二条,最长的那条足足有八百公里,连光都折射不进去……就算是科技巅峰时期,也没有哪个研究者找到污染的源头和答案。”
“祂太深了……只要靠近,就会不自觉地恐惧。”司伏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桑觉换上大很多的鞋子和衣服,背起几乎能把他整个人都遮住的背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现在谁是人类中最厉害的人呢?”
“最厉害?”这个问题引起了司伏的一阵恍惚:“他……消失了,消失很多年了……”
“那没有消失的人当中,谁最厉害?”
司伏已经无法思考桑觉为什么要问这些了,他突然张大嘴巴,眼皮猛得掀开,充血的眼球几乎要瞪出来,身体跟被电击的病人一样激烈地抽搐着。
桑觉警惕地后退:“司伏?”
司伏嘴巴张张合合,眼白布满红色血丝,身体各处的皮肤都激起了密密麻麻黄豆大的颗粒,不断蠕动。
“咕……”
这声饥饿的嗡鸣并非来自肠胃,而是灵魂深处。司伏不自觉地吞咽喉咙,直勾勾地盯着桑觉。
他甚至在桑觉的身上感到一股微妙的诱惑……想吃掉他。
就像饿极的狼群看见美味的食物?不……应该是一直吃着老鼠的狼群,突然邂逅了一只肥美的羔羊。
是那种说不清楚的、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冲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蠢蠢欲动。
他发出低哑的嘶吼:“走!”
桑觉注意到空气中隐隐流动的渴望声音,他并不害怕失序的司伏,但司伏救了他,也算他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了。
他不想杀死对方,哪怕是失去理智的司伏。
他的身体也很虚弱,不知道是先前那批人给他注射的药效还没过,还是脑子发热的原因,他仍然有些四肢无力。
想想漫天飞舞的扑棱蛾子……桑觉听话地跑了。
他的身后,司伏的眼眶、兽化的胳膊,一切看得见看不见的皮肤下,都有白色的虫蛾破蛹而出。
它们从皮肤的细小毛孔生生钻出,瞬间遍布全身,将司伏的身体掩埋。
唯一还露在外面的眼球死死看着桑觉离去的方向,慢慢的,肉体的养分已不足够,一颗,两颗……虫子们盯上了他的眼球,它们用比绒毛还细小的利齿细细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