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260)
易情阖上眼,额前墨发汗湿,他发颤似的点头:
“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祝阴大喜过望,扑上前去吻他。他们唇齿相接,正如鱼游入水,易情震颤不已。祝阴瞧了一眼易情,他的神君紧闭着眼,鼻尖挂着莹莹细汗。
真是个狡诈的小妖怪。祝阴想,却故意不遂他的意。易情闭眼忍了一会儿,见他仍不完事,勃然大怒,叫道:“方才的话不算!我只爱和你的金锭在一块儿,你快滚罢!”
云遮纤月,泉入春山。树影落进内房里,遮碎了夜光,似一幅斑驳的窗花。蛙子稀稀落落而鸣,犹如管弦。易情听得心烦意乱。祝阴先时见他苦着张脸,便予他一枚碎银,要他叫得好听些,易情很是上道,立时便叫哥哥。祝阴似仍不满,再予碎银一枚,易情当即改口叫爹。祝阴蹙着眉,眉心似有黑云凝聚,这是依旧不快了:“师兄,您真不知祝某想要您叫甚么吗?”
易情试探地道:“爷爷?好爽?很大?”
祝阴气鼓鼓地撞他,易情哭天抢地,叫道:“夫君!郎君!心肝宝贝儿!小蛇!我爱死你啦!”
朝阳冉冉而升,清风寒凉如霜。蛙子不叫了,易情嗓子也叫哑了祝阴得意地与他道,趁他昏厥之时,自己又抹了些疗伤金津。
听罢此话,易情无力地道:“微言老儿炼的疗伤金津……是内服,不是外用的……”
……
祝阴一手假惺惺地抹泪,“那怎地成?您知道么?第一年云雨,母蛇多半不会落卵的,祝某和师兄需一年才能有后呐。”
易情一副悟道成仙的模样,很是淡然:“一辈子也不会有的。”
他软绵绵地说了这话,却忽见祝阴从身后摸出一张黄符,左方二点上挑,弯曲犹如蛇形,易情见了那符,竟开始簌簌发颤。
祝阴说:“师兄如此懒怠,真叫祝某伤心,您认得这符罢?这是镇一切邪祟符。”
“认……认得。”
“若将此符贴于师兄身上,不知会有何事发生呢?”
约莫会灰飞烟灭。易情此时仍是妖体,他不敢充死鱼了,浑身发抖:“你别贴!”
祝阴却拈着那符,微笑着接近,易情浑身绷得极紧,真怕他将那镇一切邪祟符贴下,拼命地迎合他。祝阴见他战战兢兢的模样,觉得煞是有趣,又道:“神君大人,您莫要这般慌忙,祝某不会害您。”
易情本想大唾他一口,但望见他手中黄澄澄的符箓,顿时将话咽回肚里,强笑道:“无事,我不是慌张,你要将那符纸贴下来,我也不怕,还很乐意……啊!”
“乐意甚么?”
符箓贴近了,那上面似有种如山威势。
……
白日喷薄炎光,光亮镀进了内房,细尘如蛾子般在空里飞舞。待一切罢了,已是午时。微风飒飒,绿荫已长。两人坐在浴桶中,看袅袅白烟融进碧树影里。
易情倚在祝阴怀里,合着眼,轻轻地吐息,似在浅眠。
祝阴抱着他,一切恬和而祥谧,宛如梦境。
“祝阴,我怕你会对我失望。”
一片寂静里,易情忽而睁眼,轻声道。
“祝某怎会对神君大人失望?祝某从来对您思之如狂。”祝阴掬水替他洗着身子,水里泛开涟漪,将日光揉成碎金,那苍白的肌肤上落着红梅似的吻痕。
易情像摇橹一般轻荡,他没直截儿答祝阴的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窗。
一股莫大的哀愁忽而袭上了祝阴心头,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只是觉得神君虽与他肌肤相亲,却又似远在天涯。祝阴抿着嘴,不再说话。
“你对我的信任、爱慕是值得的么?在寻回魂心和过往的记忆后,我时而在想这个问题。兴许知晓一切后,你只会怨恨我。”
祝阴怔住了,却固执地摇头。
日光落进来,像一层薄而华美的金纱。易情仰脸远眺,有若神灵。
“我会寻个时候,告诉你以前的事。”易情平静地说,“那是我们第一世时的故事,也是最初的故事。”
(五十三)寒暑移此心
祝阴背着易情,慢慢地在山野里走。日已沉山,落晖在山间流下一点血红。钟鼓楼飞檐凋败,玉皇殿庙瓦揭除,天坛山像一座巨大的坟茔,在暮色里渐渐沉寂。
易情伏在祝阴背上,梦呓似的喊:“得儿——驾。”
祝阴学马嘶:“咴!”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他们紧紧相贴,犹如一人。易情揽着他的脖颈,将脸凑近他颈弯里,轻轻地磨蹭,如一只亲热的小兽,他眼眸垂着,说:“对不住,祝阴。我动不了,要劳烦你驮我走路。”
祝阴说:“无事,做蛇也好,做马也罢,能供神君大人驱策,是祝某三生有幸。何况,师兄若是一辈子动弹不得,祝某高兴还来不及呢。”
“为何?”易情问,“方便欺负我?”
祝阴微笑:“不,是能与您形影不离。”
他们行过四府殿,只听得风声如苍凉芦管,见得青草离离。紫微大帝、长生大帝的石像被放倒,如条凳一般摆列于地,无为观众人正大咧咧地坐在石像上,围着一堆燃烧的青枫枝烤火。
“两位师弟!”左不正眼尖,瞧见了他们,抱着左三儿笑嘻嘻地跳起来,叫道,“你们总算肯从闺房里出来啦?”
迷阵子懒洋洋地打断她,“左师姐,他们那不叫闺房,那叫洞房。”
“噢,噢。”左不正应声道,众人拿揶揄的目光望向他俩。两人的脸如红灯笼似的亮起来了。
易情面红耳赤,咬祝阴耳朵:“师弟,怎么他们皆知我们先前的苟且之事?”
祝阴侧脸,道:“因为师兄收了祝某的金锭,叫得格外卖力。加之有只三脚八哥飞到檐上听房,后来又将咱们的甜言蜜语鹦鹉学舌给了其余人听,总而言之,皆是师兄和那三脚八哥的错。”
易情大恼,啃他肩膀:“要不是你奸我,我会叫?你个死不要脸的!”
两人在篝火边坐下,火焰燃烧得热烈,如浓厚釉彩。庖屋没了,微言道人掘了土坑,将卵石在火里烧过,用面团裹着,不一会儿便烤得几只馍饼来。
“慢着些吃。”微言道人嘟嘟囔囔地将馍饼递与两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咱们观连落脚的地儿、能食的米都没啦!”
易情苦笑,他知道自己虽将天书内外的人世相叠,可无为观诸人约莫是不知他做了此事的。于他们而言,便如同一梦醒来后,世界天翻地覆地变了个样儿。
三足乌和玉兔爬过来,蹭易情的衣角。见易情软绵绵的,如浑身无骨的模样,三足乌呱呱笑道:“我的好乖儿,你跌到了哪里?几日不见,如今竟全身不遂了!”
易情说:“鸟爹,你既如此关怀孩儿,不如将一条多余的腿分予我罢。”
玉兔慌忙摇头,辩解道,“不成,不成!这鸟儿身子太重,若无三足,是撑不起的……”三足乌听罢大怒,拼命用喙啄它。易情望着它们,哈哈大笑。
火光里,祝阴凝望着易情的侧脸,神色柔和。
“师兄,您在笑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