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小烧烤(106)
但比起没放假时又分明哪哪都不一样了。
好像小小的世界里只余下他们两个。
2路转19路公交,元京墨每天正反坐两趟,上午家教结束或是睡到自然醒坐着去找秦孝,两个人会一起在秦孝的宿舍吃午饭。如果晌后犯困,就躺在秦孝狭窄的单人床上睡一觉,偶尔秦孝也睡会儿,两个人面对面侧躺,至多有不认识的工友说一句哥俩感情不错。
下午元京墨就在秦孝床上待着,看书、听歌、看下载的视频,几个小时的时间一晃就过。
等秦孝下午下班,太阳落山,热得轻了,两个人一起去附近的小街吃饭,门头低矮的面馆、三轮车后的凉菜、老板一天到晚站在门口吆喝揽客的烧烤摊、隔老远就能闻见香味的炸鸡店……吃完秦孝会到街口花三块钱买一大杯鲜榨西瓜汁,解腻消暑,两个人你一半我一半喝到公交站。
学校对留校学生的安全抓得很严,每天晚上都要拿着校园卡到宿管那里签到,晚上还会查寝,不允许夜不归宿。工地上早七晚七,2路公交早上六点半发车,秦孝如果住在学校第二天早上就赶不回去。
有那么几次谁都不想分开,秦孝就和元京墨一起坐车到学校,再坐晚上的末班车回工地。
绿油油的夏天有热浪铺面,也有夜幕凉风。
在工地干的最后那天元京墨不用做家教,也没睡懒觉,定闹钟起了个大早,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坐公交去工地找秦孝。
到的时候宿舍有四五个中年男人在最里面的床边坐着说话,朝元京墨看了一眼没搭理接着说,声音很大,方言里不时夹杂几个刺耳的脏字。
工地的宿舍和学校里的宿舍不一样,一个平房里十来张上下床,住满的时候有二十多号人。都是出来赚钱的,除了本来就认识的很少会主动拉拢关系,尤其秦孝在的这个宿舍人员流动特别频繁,到现在秦孝马上要走了元京墨也只认识上铺的李明洋一个。
虽然听不懂那几个人在讨论什么,但元京墨本能地待着不自在,原本打算先替秦孝简单收拾下东西也没收拾,把空行李箱放在床边就出去了。
元京墨后悔来这么早了。
离秦孝中午下班还三个多小时,元京墨拣着阴凉路走,觉得没秦孝一块儿哪哪都不自在。
之前只要来工地,他都是要么在秦孝宿舍要么和秦孝一起的。
照旧往后面常去的那条老街走,打算找个地方待着等。
才发现到那条街的路居然有这么长。
元京墨把棒球帽的帽檐拽低了点,先从路边小商店买了一条绿箭口香糖,边慢吞吞走边不乐意地嚼,隔一会儿鼓鼓嘴吹个泡泡。
拐弯的时候脚边凭空过来块石子,元京墨顺着方向抬头,看见街边台阶上的李明洋时有点意外地眨了眨眼。
这个时间点,他居然没在工地在这儿。
没对上视线就不约而同各自收回,不知道李明洋是没看见还是不想搭话,反正元京墨没有主动过去的想法。
俩人半生不熟的,元京墨会一眼认出来全仰仗李明洋那身几乎没变过的衣裳——晚上洗早上就能干透的灰线衣,沾了油漆水泥点子的绿工裤。
虽说元京墨最近见天往工地跑,李明洋就在秦孝上铺经常碰见,但除了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就没怎么说过话。
李明洋对秦孝无意间表现出来的关心,还有偶尔被元京墨看见的眼神,都让元京墨很不舒服。但是明显李明洋一直没做过什么也没说过什么,甚至每每元京墨来找秦孝还会有意避着降低存在感,导致元京墨别扭得很,不得劲是真的,说讨厌也算不上。
况且他帽子压得这么低,李明洋真不一定能认出他。
元京墨打算接住这份“默契”当没看见继续往里走,才抬脚就听见李明洋叫他。
挺仓促的一声“元京墨”。
元京墨停下转头,李明洋又说:“对不起,我刚才踢石头的时候没看见你过来。”
其实那块儿小石子根本没碰到元京墨,元京墨自己没当事儿,觉得哪怕真抱歉,说句“不好意思”也足够了。这么一声认真正经的“对不起”砸过来,反倒弄得元京墨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没碰着,”元京墨把口香糖往脸颊边顶了顶,因为这份不好意思多添一句,“你今天没干活啊?”
“请了半天假,这就回去。”
元京墨点点头,不准备继续聊了:“那你回去吧,我去那边。”
“哦,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元京墨有种自己凶神恶煞的错觉。
他最近一次像李明洋似的规规矩矩答话应该是在乐器店,被老板教了好几节课还搞不对指法的时候。
因为心虚。
心虚?
元京墨目光灼灼看着李明洋快步离开,收回视线注意到台阶上有东西,过去捡起来,紧走两步到路口扬声喊:“哎——李明洋!”
喊完才来得及摸出包装纸来吐口香糖。
这次元京墨特别确定,李明洋“咔”地就停下了,转身也僵硬僵硬的。
“地上有张药方,”元京墨扬了扬手里有些旧的纸,“是你的吗?”
李明洋摸摸口袋,连忙小跑回来,气没喘匀就赶忙说:“是我的,谢谢你。”
元京墨嘴角动了动又绷住,也一本正经回答:“不客气。”
一来一回就算画了句号,李明洋不知道怎么继续接话,又觉得拿回东西立马走好像不太好。
可站在这儿被元京墨看着李明洋浑身冒汗,眼神不自觉到处飘。
“李明洋。”
“啊,”李明洋咽了口唾沫,“怎么了?”
元京墨歪歪头:“你做坏事了吗?”
李明洋一愣,赶紧摆着手解释:“没有没有,我没送东西了,也没再吃他东西。”
这次元京墨嘴角没绷住,笑了:“那你心虚什么呀?好像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没有,真的没有。”李明洋诚恳认真,只差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我知道了,所以啊,你不用心虚,也不用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元京墨说到这儿又觉得自己有病,“算了,反正估计以后也不会再碰见了,就这样吧。”
“等等,”李明洋拦住元京墨,神色有点慌乱,“秦孝他……今天就走吗?”
“你不知道?”
“他没和我说,”李明洋顿了顿,意识到不合适接着纠正,“他平时一直不太和我说话,我的意思是我没听说。”
“啊,”元京墨实在没想到秦孝要走的事能连上铺都不知道,又反应过来这确实是秦孝的风格,“他干完今天,晚上走。”
“哦……好的。”
元京墨心里又不太舒服。
和之前对李明洋时的不舒服不同,甚至都不是为着秦孝。
具体原因一时说不清楚,元京墨手里拿着那会儿摸出来的口香糖,没再想拆,包成小球的口香糖扔进垃圾桶,没拆的塞回口袋,话也不怎么想说了。
“你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元京墨没来得及说什么,李明洋已经小跑出去一段路。
看见他进了一家招牌褪色的小商店,不知道是要买什么。元京墨看看周围,走到刚才李明洋站过的台阶上等。
这地方晒不着。
台阶是一家店的门口,不过店关门上锁,挂在门上的纸壳子写着大大的“吉房转租”。
底下一串手机号码末尾的数字分不出是4还是9,研究了会儿,看见李明洋过来了就没再继续纠结。
李明洋还是小跑回来的,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喘:“给你。”
塑料袋里是两根冰棍,绿色心情和山楂冰工厂。
“都是我喜欢吃的,”元京墨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心情一时有点难以描述,拿了上边的冰工厂,“谢谢啊。”
李明洋腼腆地笑了笑:“我看秦孝老给你买这两种。”
提到秦孝总会升腾起丝丝缕缕的尴尬,两个人沉默戳开冰棍包装啃下个缺角,门牙冰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