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小烧烤(74)
元京墨宕机的大脑恢复运转,在边上低声抗议:“我怎么不顶事了。”
“行,你顶事,”元长江语气软下一百八十度,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到一个月工夫元京墨瘦了不少,“赶紧回家吧,你妈正炸麻花呢。秦孝,走,坐一路车了,先到家去歇歇。”
元京墨也跟着看秦孝,秦孝没应:“我去趟邮局,明天来。”
他说话总一是一二是二的,元长江劝了两遍见他不松口就没再强留,只领着元京墨往家走。
“往后秦孝去新城了你有空多联系,缺钱缺东西了和家里说,别难为着。”元长江边走边嘱咐。
元京墨正走神,想着秦孝陪他多坐这一会儿,折回去骑自行车要走好长一段,回神只听清后半段,说:“我难为不着啊,钱够花。”
元长江哭笑不得在元京墨头上敲了下:“我说秦孝,让你往后多顾着秦孝点,净想自个儿了?”
“哪有,我是没听见!”
“行行行,没听见没听见……”
到家的时候林珍荣正巧端着盛麻花的小筐从灶屋出来,元京墨伸手摸了个,还热乎着。
“不洗手就拿,”林珍荣笑着说他,伸了伸小筐让放回去,“凉凉酥了才好吃,先洗手去。”
元京墨余光看见元鹤儒正穿过院子往这边走,先扬声喊了句“爷爷”,接着回头朝林珍荣摆手:“不凉也好吃,我没洗手再放回去那别的麻花都不干净了。”
“你还知道不干净。”林珍荣索性不再管他,端着小筐过去让元鹤儒尝。
元京墨两口一个,吃得格外满足:“我知道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不嫌弃我自己。”
元长江边提着行李箱往屋里走,听到这儿笑了声:“家里谁嫌你了?”
“没没没,都不嫌弃我,谁让我这么讨喜呢。”
元鹤儒也在一边笑。
药馆每天人来人往的,可元京墨回来才觉得家里热闹。
油炸的东西元鹤儒不爱吃,尝过一根没再动。林珍荣和元长江也没吃多少,基本进了元京墨的嘴,他一个人消灭掉大半筐。
吃得渴了有水果有饮料,想歇歇牙了有软和的鸡蛋糕,元京墨一直没停嘴,到晚饭上桌的时候半点没觉出饿,摸摸肚子都是鼓的。
林珍荣专门多做了几个菜,元京墨不饿也没说,只是坐下吃饭的时候吃得慢,没吃煎饼馒头这些,就边说着话边吃了些菜。
有些讲究说“食不言寝不语”,但在秀溪这种乡下地方,白天都得干活,有时候忙起来甚至没日没夜,就吃饭的时候能坐下来说两句话。尤其是这样饭后没其他事忙的晚上,饭不急吃,人围桌坐,边吃饭边说话再常见不过。
元京墨终于回家还兴奋着,加上不饿吃得少,说话就格外多。
宿舍里的几个舍友挨着说了个遍,会拆装电脑的蒋烈、玩牌手气巨好的谢一鸣、拿做数学题当爱好的乔植,后来说到秃顶的幽默教授、胖成小猪的流浪猫、第一次听说的机器人社团、得靠自己算着凑够的学分制度……
他说得兴致勃勃,几个大人也听得高兴。
元鹤儒一贯遵循细嚼慢咽七分饱,吃到差不多没再动筷子,坐在桌边听元京墨说话,听到后边想起来,说:“昨天晌午高阳过来给他奶奶包药问起你,说要来找你玩。”
“昨天?他回来这么早啊。”
“说学校管得松,没课还是怎么,放十天假。”
“十天?!”元京墨震惊到差点破音,他还以为自己学校不补课多放一天半已经够多了。
林珍荣让他逗得直笑:“可看出来上大学好了。”
“那肯定呢,”元京墨掰着手指头把秀溪考上大学的几个人数了一遍,问,“何雨婷回来了吗?”
“她还没,说是得后天了,明天的票没买上。”
元京墨眨眨眼,感慨:“首都就是不一样啊……”
说到这儿林珍荣叹了口气,笑容没了,想夹菜的筷子也落下来搁在桌上。她情绪变得太明显,一看就是有事,元京墨连忙问,林珍荣说:“婷婷她妈前些天打糠,没站稳,手绞进机子里——”
林珍荣摆摆手,没说下去。
元京墨虽说打小没下地干过活,可毕竟是在秀溪长起来的,知道打糠是把粮食的秸秆秧棵粉碎磨成末,也见过打糠的机子运作起来是什么样。电机一开,玉米秸木头棍弄进去出来就是粉末,人的胳膊如果滑进去会怎么样根本不敢想。
听着已经是不短日子的事了,打电话的时候家里都是问元京墨在那边怎么样,没说过这些。秦孝又一贯不主动说别人家的事,元京墨这会儿知道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后来空咽了几下,手不自觉攥着裤边,问:“那现在……”
元长江也是叹气,说:“在家养着,医院从快到胳膊肘的地方截去了。你爷爷去过几趟,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养气血,别再把身子底亏空了。”
“那,”元京墨看看元鹤儒又看林珍荣,“没跟何雨婷说?”
林珍荣摇摇头:“瞒也瞒不住,眼看着就放假。”
元京墨嘴唇动了动,想问怎么不跟何雨婷说,他忽然知道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何雨婷。但最后也没能说什么。
“你也别说,”林珍荣嘱咐,“现在路上车多得很,她心焦着急回来别再有万一,已经是这样了,早两天晚两天知道差不了多少。”
“嗯,知道了,”元京墨低声答应,“而且我没她电话。”
“她妈妈命苦,当家的没了,她一个人上边顾着两家老的下边供着两个小的,好不容易婷婷考上大学,用不了几年就能给分分担子,现在又……”
麻绳专挑细处断,说到最后都是唏嘘。
元长江在说话间收拾了桌子,元京墨从元鹤儒那里仔细问了何雨婷妈妈的身体情况,拧眉许久没说话。
人的身体不是木头物件,不是说少一部分就只是少一部分,四肢五脏血脉筋络互相关联牵扯,稍有不慎一条胳膊能带去半条命。
元鹤儒和元京墨在这边说调养身体,元长江和林珍荣在另一边说何家的生计。
何雨婷爸爸走了的这几年全靠她妈妈里里外外一把手操持,这场意外无异于塌了房子的第二根顶梁柱。
出事时林珍荣送了些钱过去,这段日子元长江和镇上的人商量着合伙把何家地里活给干了,元鹤儒前后几次上门看诊开药,但能做的只有这些。
再往后,日子终归是得自己过。
“那小二也是,光觉得家里缺钱要出去打工,不想想她妈得急成什么样。”
“她就是个半大孩子,够懂事的了,”林珍荣说,“今年才十四五,还能想多周全。”
元京墨转过头来:“你们说谁,何雪晴吗?”
林珍荣说:“是雪晴,留了个字条说出去打工赚钱,不知道去了哪儿,家里急坏了。”
“我今天中午在县城看见她了,就在技校边上。”
“真是她?”
“是,秦孝也看见了,”元京墨说到这儿想了想,“他可能不知道,没和我说。”
“他估计不知道,昨天才有的事,”元长江说着站起来,“我先去她家里说声去,多少放点心。”
昨天秦孝已经去新城了。
元京墨躲闪开视线催元长江:“那你快去吧。”
结果元长江又停住了,跟林珍荣说:“你去吧,大晚上了。”
“大晚上了你让我妈去啊?”
元长江说:“她男人没了,自己一个妇女,晚上我去不合适。”
他从来不觉得小孩不懂事糊弄两句就行,但凡元京墨问他都明明白白地说。从怎么递剪刀的琐碎,到处世为人的道理,该怎样不该怎样,是答也是教。
元京墨点头记下,又偏离重点:“她自己在家?没人照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