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磁感线(34)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就那样吧。”
盛骁:“‘那样’是‘哪样’啊?”
被他爹往脑门儿上贴了个“端盘子”的纸条,盛骁心里不太舒服,可他的工资在他爹眼里还真就是个“端盘子”的水平,搞得他不能理直气壮地否认。
他合计着哪天也背一麻袋的现金回去,正处于提起“钱”来就兴奋的阶段。
盛骁掏出手机道:“我自己看吧。”
夜审还没结束,营业额报表看不了,他只能草草翻了翻日报:“你们又培训了?”
沈俊彬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一看培训教室里坐着的人盛骁就明白了,餐饮部这是把宴会厅服务员扔回炉子重新培训服务规范。《规范》虽是老生常谈,但每次出现投诉时都会亡羊补牢紧抓紧训一段日子。
这次加训所为何事,自不用说。
盛骁很惭愧,虽然他爹没有刻意吓人,但无奈天生一张欺压良民的黑脸,十分镇场,往那随便一坐就是本色演绎,比浮夸跳脚的砸场效果更逼真,苦了宴会厅的姑娘小伙子们被吓得心有余悸。
照片里的沈俊彬只露了个脸,离镜头不远。可惜其他人都被没拍晃,就他被拍晃了。
这么看上去有一种他繁忙程度超越所有人,甚至忙出幻影了的滑稽。
盛骁摸摸良心,心觉要是自己再装得若无其事,那就极其缺德了。对别人不方便开口,跟沈俊彬还是可以说的。
他道:“沈总啊。”
沈俊彬安静地坐在一旁,并未理他。
盛骁清清嗓子,好声好气地叫道:“咳……那个,沈总啊。”
身边的人依旧未答。
罕见的和平共处固然心旷神怡,可也不至于封了嘴巴似的不说一句话吧?
盛骁转头一看——
沈俊彬睡着了。
盛骁:“……”
沙发的另一端,沈俊彬用一只胳膊支在扶手上撑住头,构成了一个不太稳固的三角形,堪堪保持着坐姿。就在盛骁盯着他看的同时,那三角形冷不丁地轰然崩塌,沈俊彬的身子擦着靠背“唰”一下歪了下去,脑袋垫着手臂躺在了沙发边缘。
他不但人没醒过来,鼻子还因身体蜷曲、喘气不畅而发出重重的呼吸声:“呼——呼—”
盛骁:“……沈俊彬?”
沈俊彬越睡越香,呼呼声大有演变成呼噜声的趋势。
盛骁:“……”
敢情今天沈总监不是良心备受煎熬才蔫头耷脑的,是太困了吗?
沈俊彬睡得急,却没睡太沉,盛骁拿出一条被子给他盖上,刚掖了一下被角,他就动了动。
“在这睡吧。”盛骁轻声说,“早餐备餐之前我叫你起来,放心。”
沈俊彬微微皱了一会儿眉,挣扎片刻,眼睛到底也没能睁开哪怕一条缝儿,看来是被周公抓紧了手,一时脱不开身。
听了盛骁的话,他闭着眼“哒哒”两下蹬掉了皮鞋,把腿勉强收进沙发,没过几秒就呼吸悠长,睡得与世隔绝。
盛骁屏着气,悄无声息地弯腰蹲在沙发前。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能细看沈俊彬的时候。
寻常情况下,如果他们两个人离得这么近,那么多半会有至少一方已经被神经兴奋冲昏了头脑,抱着对面开始啃。盛骁扪心自问,他还真没以这样平和的心态看过沈俊彬,乍看之下居然有点儿绝不敢告诉其本人的眼生之感,只能说是似曾相识。
沈俊彬脸上挂了淡淡的倦色,上下眼皮闭得像是粘在一块儿似的结实,一颤不颤,睫毛也没空瞎哆嗦,沉沉地垂着。
盛骁看了一会儿,霍然想明白了,不是他没细看过沈俊彬,是这个人心里的东西太多,一闭上眼,遮住了心门的去路,就像是换了个人。
沈俊彬闭眼时有一道清晰的内双皱褶,似一笔挥就,呼两厢相应。谁能想到这一道褶儿里藏了多少的人情练达和博闻广识,内敛了多少走南闯北的身经百战呢。
盛骁当然也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才想多看看。
沈俊彬的专业水平无可置疑,活生生是一部赚钱的机器,他对于百翔的那些规矩也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盛骁曾被他玩得焦头烂额,两人针锋相对了短暂的几个片刻,可说到底,沈俊彬好像也没让他吃什么亏。
希望等这小子再睁开眼时,那双眸子依旧是一片收放自如的清明澄净。
至于私下里,虽说盛骁做了“上面”的那一个,但他并未因此认为自己略胜一筹。沈俊彬不亲口说点儿什么,他总怀疑自己没把他伺候服帖。
沈俊彬并不是不会说好话,盛骁清楚记得这张嘴曾经甜得很贴心,说过许多简洁明了、语意贴切无比的词语,正正好好嵌到他心坎儿里。
至于那些话下不下流,粗不粗俗……
鲁迅先生曾说过:“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人类在礼教的外衣下久了,变得羞于表达真情实感,其实这是不对的,没有公正的批判和无私的鼓励,科学技术怎么进步呢?
相比之下,沈俊彬昔日的坦诚越发显得刺激可爱,且弥足珍贵。
若要高雅地交谈,那不要来上床了,去插花吧。
哦——盛骁想了想,他还真的在插花。
那么他们也是很高雅的了,自成一派,不需旁人认可的高雅。
天未亮,盛骁定的闹钟还没响,沈俊彬的生物钟已先一步奏效。
“咚咚。”他极轻地敲了两下房门,试着喊了一声:“盛骁?”
盛骁从被窝里钻出来应道:“哎!”
沈俊彬隔着门,声音闷得很是挠人心肝儿:“我先走了,你睡吧。”
“好嘞,你不喊我我一直睡着呢。”盛骁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你要到点儿了,快走吧,拜拜。”
沈俊彬在客厅沙发上睡觉,他总有那人会一翻身掉下来的担忧,担心不偏不倚正好摔坏脑干、动脉窦之类要命的地方,于是时刻准备着叫救护车。他以为沈俊彬走后自己能踏踏实实睡得很好的,至少睡到下午两点以应对晚上的夜值,谁知沈俊彬一走他连眼都闭不上了。
客厅里,沈俊彬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沙发上。
时间还早,外面却亮得反常。
下雪了。
雪下了一整夜,楼下有同样早起的人们,正用两只手笨拙地扒着车窗和车前盖上的雪。
盛骁蓦然想起,沈俊彬停车的那排车位属于物业不管的免费停车带,自然也没人铲雪。扫大街的环卫工就更加不管了,扫雪都绕着有车的车位一米扫,免得出现刮擦牵扯不清。
沈总的那个底盘……盛骁随手披了件衣服,穿着睡衣下了楼,一直跑到小区外。
想象中沈俊彬暴躁地扒着雪,气得砸自己车的场面并没有发生,盛骁也没能拦腰把人抱到一边让他消消气,更没能出面英雄救美。
小区门口路灯下的车位早已空了。
看起来某人是用专业的铲雪工具清出了一条道,不但轻松从车位延伸到马路,还把铲开的雪整齐地堆在了不影响前后车的位置。
盛骁白跑一趟,哆哆嗦嗦地捏紧了领口,牙齿“哒哒哒哒”打着颤往回走。
我们沈总监跑得还是这么快啊。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那个,请个假!
今天都这么晚了,明天就不更了!QwQ
第37章
工程部千防万防, 最终还是百密一疏,不知哪里的一截管道被陡降的气温冻得不灵光,导致主楼前的喷泉喷不出水了。
小宴会厅有预约宴请, 虽然只摆了两桌, 但规格高得让销售经理不得不提前绞尽脑汁琢磨如何分开名目开发丨票。客人合情合理地希望今夜一切尽善尽美,于是工程总监亲自穿了塑胶服带人去地下室逐个排查过滤器管道, 而盛骁则留在地面上盯着喷泉里的师傅抢修作业。
天快黑时,抢修接近尾声, 客人也快到店了。各部门负责人陆续下楼准备迎宾, 冯总挂了宴会对接人的电话过来焦急地询问:“已经到兴文路路口了, 来得及吗?”
“应该来得及,等人都撤出之后开始注水,贵宾来之前水池注不满, 但是可以先开喷泉,水下彩灯一打开,灯光射到喷泉上,空的池子就不那么显眼了。”水电主管也着急,对着喷泉池子喊道, “行了, 出来吧, 开始注水了。”
看得出师傅们还没进行最后一轮的检查, 可眼下时间不足, 只能等客人入席后再关水检查。盛骁多少有些担心,说:“咱们来得及, 把水开小点,慢慢加压。”
话音刚落,一个靠近池边的雾化喷头“砰”一下炸了起来,喷头弹到盛骁身上,溅了周围人一身水。
“盛经理!”众人惊呼,“你没事吧?”
“我没事,幸亏不是直流喷头炸了。这样不行,下去再紧紧,安全第一。”盛骁被打得手臂发麻,脱下风衣交给礼宾道,“帮我放在前厅办公室沙发上,反正等会儿迎宾也要脱外套,不穿了。”
他捂着胳膊,心觉状态不太好,想找个镜面的地方照照自己的仪表,一回头,看到侧门的隔间里站了个人。
正门中央是一道可旋转可向两侧感应式开放的多功能大门,大门两边各有两扇推拉式保温防风的玻璃门,构成了四面透明的隔间,空闲处装饰着金箔和一米多高的艺术干花,仿佛一间玻璃花房。
沈俊彬穿了一身规矩的西装,站在透明隔间里,身材高挑得像是玻璃柜中的人偶。不过他当人偶也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偶,脸居然不朝向客人,而是久久对着金色包边的镜面,不知在想什么。
这家伙没事儿还喜欢孤芳自赏呐。
过了一会儿,沈俊彬一脸不高兴地转过头来,像刚换了个下巴似的活动了一番下颌,又夸张胡乱地咧了咧嘴。
盛骁霎时明白了:这小子多半是嘴干,怕面对客人笑不出来,想躲在隔间里保存自己的水分,等会儿临阵磨枪,舔舔嘴唇冲出去。
历城的冬风雁过拔毛,所到之处无不横征暴敛,人们柔软的表象全是靠外物支撑的。女士选择颜色大方得体的口红,男士选择滋润的唇膏,否则面部肌肉僵硬地对客一笑,干裂的嘴唇渗出丝丝鲜血,活像龙门客栈正在收集包子馅。
别人若是如此,自然可以在迎宾队伍中自觉靠后站站,可沈俊彬不行。如果盛骁没估计错的话,等会儿应当由杨总监和沈总监分别引领客人进一部电梯,同往宴会层。
盛骁推开门,将兜里的唇膏递了过去。
沈俊彬迟疑地盯着他的手,问:“你的?”
“当然了。”盛骁被问得一头雾水,“不然谁会把这东西放在我这儿?”
沈俊彬一抽嘴角,露出尖牙无声地“嗤”了一下儿,毫不掩饰他正有此意。
“不用吗?”热脸贴了冷屁股,盛骁心叹遇人不淑,委屈地收了回去,“那算了。”
谁知他刚收到一半,唇膏却被某个反复无常的人劫走了。
润唇膏是旋转式的细细一管,沈俊彬不客气地旋出了一截,对着金色镜面在唇上来回涂了两次。涂完又用指腹沾了沾,以防嘴上像偷吃猪油一般晶晶亮。
这管唇膏每天都呆在盛骁的西装口袋里,他很熟悉它接触嘴唇时的触感。
隔着风衣,十一月的寒风没吹着它,冰雪没冻着它,它被盛骁身上的温度焐热了,涂起来有一点儿软,有一点儿油,呲溜一道划过去,不消几秒钟,嘴唇就能恢复自如。
头顶的射灯把光打在两人之间,盛骁看着那人抹,看着那人擦,看着他得了便宜还不太耐烦地睨了自己一眼,看着他像是又换了一个下巴,活动了两下,最后才勉为其难地一挑眉,算是带着嫌弃地认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