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磁感线(62)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吐到盛骁手里?
沈俊彬当机立断闭上了眼,进入冥想世界跟自己谈和。他的原则是宁可等盛骁走之后把一整颗胆吐出来,也不要现在在盛骁面前吐一大口胃酸。
以后是早睡也好,是每天吃几个核桃健脑也好,是做什么头部保健的SPA也好,他什么都能答应。
沈俊彬的大脑和他本人一脉相承的慎重冷静,在商言商,对于他开出的条件认真考虑,暂时没有贸然采取行动。
双方就这么僵持起来,谁也不比谁少两下子,各显神通拉开了架势对峙,沈俊彬获得了片刻的平静。
谁料盛骁率先引战,哗啦啦啦抖抖手里的塑料袋,听上去是把口撑得更大了:“你吐吧。”
“……”沈俊彬皱眉,“别说话。”
他全神贯注,敏捷地在太空中再次寻找到了那个微妙的平衡点。只要这么继续保持下去,他的世界就能长治久安,天下太平,而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天秤就会毫不犹豫地倾斜,倾斜到那个塑料袋里去。
他像走在钢丝上的人,提心吊胆地维系着平衡,艰难得几乎要沁出汗来。
谁都别碰他,蝴蝶也不要在这时候震翅膀……
一只手抓住了他。
沈俊彬:“……”
看来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一点儿失误,这只手抓过来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并未引起他太多的神经紧张。
可能是因为温度适宜,力道温柔,也可能是因为那只手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那是能一言不合就单臂把他拎起来的手,能捧着他,让他整个人悬空,上天入地一圈还着不了地的手,也是幼稚地要搂着他睡觉,不肯撒开的手。
沈俊彬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可能“失忆”了,他不确定自己失去了记忆的百分之多少,本来颇有些恐慌,连模糊的梦境也奇形怪状,但在黑暗中被这只手一握,他可以确信,对于盛骁的记忆,他依然能够精确到日历上的每一天,再复述出来。
其余忘了的,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难受吗?”盛骁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痛苦,发出这种声音,可能连带着他的表情也罕见地皱了眉。
盛骁问:“怎么办啊?怎么能让你好点?”
沈俊彬的大脑和五脏六腑老老实实地归了位。
他缓缓睁开了眼,盛骁的表情如他所想的一样。
他们熟吗?
他们其实没多熟,真正的相处不过几个月而已,也并非每天24小时在一起,盛骁是什么时候把整套的表情和姿态刻在他心里的?
哦。沈俊彬想起来了,这项工程也有他自己夜以继日的添砖加瓦。
“你现在是哪里比较不舒服?头疼?还是胃疼?”盛骁说着就想起身,“我去看看值班的大夫回来没有,叫他过来。”
沈俊彬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还剩了一点儿隐藏深刻的力气,足够他反拉那只手一把:“不疼了。”
第66章
沈俊彬握住了盛骁的手。
仅仅是这么一握, 他已不在乎岁月沧海桑田,任凭世间白云苍狗。虽然手掌用力时身体有点小小的异样感,但被醉人的触觉迷惑麻痹, 让他不以为意地将之忽略了。
无论是出于职业、习惯, 还是个人素质,盛骁的行动力都是很强的。当他明确知道自己要起身去哪儿、要去做什么, 一般的人拦不住他。他一心想往外冲,出去叫大夫, 全然未料到沈俊彬会突然反握他一把, 于是没能及时刹住脚步。
沈俊彬手上用力, 胳膊却一点劲儿没使,任凭自己被拽得身子一歪,还自我陶醉在“You jump I jump”的氛围中, 心甘情愿随波逐流。
他抬眼看向盛骁,只盼望那人的一个回眸。
谁知回眸没等来,先来了一阵山崩地裂。就在顷刻之间,一股强烈的痛觉自胸腔而来,迅速席卷了他全身的神经, 将他整个人生生扯成了两半。
他的神经中枢给他打了二十几年工啊, 兢兢业业天地可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平白遭到飞来横祸。它们只发了不到0.1秒钟的呆, 紧接着便坐地大哭, 扯开尖嗓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嗓子吵醒了正在闷头算账的大脑,吓得它狠狠打了个哆嗦。
沈俊彬条件反射松开了手, 可惜迟了,整个世界天昏地暗——
“感觉好点儿了吗?”医生不知从哪冒出来,在旁站着问,“怎么个疼法?”
病房里分外安静。左右床的家属可能是在这照顾病人照顾久了,没点儿娱乐活动挺无聊的,看什么都不新鲜,唯独对看新人比较感兴趣,站在各自那一边儿的墙根围观。
沈俊彬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四季如春,生病的经历屈指可数,跑到医院来住着更是记事以来的头一回。他身上虽然穿着衣服,却觉自己已不剩半点儿隐私,越是不愿被人看到的,越是被人看了个一览无遗。
“胸口疼。”沈俊彬当然知道事出何因,但叫他在众人面前坦诚自己是鬼迷心窍才出了意外,实在十分难以启齿。
他半身不遂地躺着,左侧的手臂连简单抬一抬都非常困难,顺水推舟道:“好像……是心脏。”
“心脏?”盛骁吓得也要心脏疼了。
医生不敢大意,戴上听诊器在他胸前听了听:“心脏听着没事啊。你醒来之后是不是活动了?”
“……”栽赃失败,沈俊彬眨眨眼,于众目睽睽之下如梦方醒地承认,“哦,活动了。手上刚使了一点儿劲儿,胸口就疼得厉害。”
医生了然道:“肋骨骨折,乱动当然疼了。”
盛骁的胸口跟着疼了起来:“骨折?”
“是啊,我交代过一遍——哦,换陪人了。你们怎么都不互相传个话啊?病人不能乱动,第5肋后面就是心肺,乱动把血管胸膜戳了就麻烦了。”医生道,“这个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养着。具体情况……病历卡呢?”
盛骁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卡片:“这个?”
“对,你拿着病历卡去骨科病房,找大夫调影像出来,问问骨折的具体情况。从右边楼梯上去,两步就到。”医生交代完,忍不住指了指沈俊彬床头的地面,“哎,这边,收拾一下。”
沈俊彬:“……”
作为大佬,他的大脑一打哆嗦,手底下一群心肝脾肺小弟自然也屁滚尿流地纷纷跟着哆嗦,胃是最活跃的那一个,表现突出。
盛骁接过临床家属支援的一卷卫生纸,道过谢,保证道:“放心,我马上收拾干净。”
医生一挑眉——病人情况未知时这陪人气势汹汹堵到办公室门口,心急火燎得像要咬人,病人一醒,这家伙不但好声好气好说话了,看起来还挺赶眼色的呢。
现在一起工作的同事之间也都这么真情实感的吗?
站在担心病人的角度考虑,他还算能理解对方的心情,没把刚才的事往心里去,有些絮叨地交代着:“嗯,咱们公共病房,得注意卫生。要是正巧检查的进来看见了,我们都得罚款。脑震荡初期头晕很常见,放松心情,不用太紧张。要是想吐,就拿个垃圾袋接着点儿,好吧?”
盛骁态度良好,从善如流:“好,我收拾完这儿,马上去买袋子。”
“行。”医生又问,“病人家属什么时候来?签字做个腰穿,出结果了我才好下诊断。”
沈俊彬拧起一点儿眉:“我自己签不行吗?”
“我们有规定,”医生解释,“除本人签字外,必须还得有个亲属签字。你这都记性不太好呢,自己签肯定不行的。”
“好,”沈俊彬一点头,“我会联系的。”
他茫然地左右看看:“我手机呢?”
“你被送来的时候身上好像就没带手机,派出所民警给你整理了物品清单,在抽屉那。”医生最后吩咐道,“给他把床头调高点,怎么舒服怎么躺,多休息,别累着,别乱动。检查完要是没什么事儿,观察几天就早点出院,回去静养。”
医生虽对沈俊彬忘了的事何时能想起不敢做保证,但预估了出院日期,好歹说明他的硬件损坏不太严重,这让他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他还没松到底,下一秒便骤然又提了起来——盛骁抖开卷纸,一屈膝,俯身蹲了下去!
听声音,他可能把纸折起来垫了三四层,直接上手,将地上的呕吐物收拾进了垃圾桶里。
沈俊彬记得自己在急诊上吐过不下十几次,消化系统内多半不剩什么东西,可即便是吐出来的是水,他也觉得让盛骁亲自收拾实在大材小用得过分了,令人惶恐。
“护工呢?”他紧张地小声问道,“没雇个人吗?”
“杨总雇了。”盛骁一抬头,正好平视他,微微笑说,“干嘛?你想看哥抄着手站在旁边,干看着你吐?”
沈俊彬默然。
那也太让人寒心了,他确实不想。
可盛骁如此亲力亲为,他还是觉得如坐针毡,十分可怕。其实盛骁只要在旁边干干净净地站着,时不时问候一句“没事吧”、“好点了吗”,他就已经足够受用终生。
临床的家属出去打个水、洗个碗,来回一趟慢吞吞地得花半个小时,而盛骁则利索地将垃圾打包丢了出去,不到十分钟就重新还原了病房的整洁。他把自己双手洗得喷香,一抬腿坐在沈俊彬床边:“一个我还伺候不了一个你么?怎么这样看我?”
沈俊彬摇头。
他潜意识里感觉自己拖累了盛骁,可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他又说不上来。
盛骁忽然俯身,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问:“你手机应该有锁吧?”
沈俊彬:“当然有。”
“我问你,你实话实说,让我有点准备。”盛骁一本正经地附耳低声说道,“你没有趁我睡着,拍我裸丨照的爱好吧?”
沈俊彬:“……当然没有。”
原本他受体力的限制和道德底线的约束没有做出这种事,现在看来是他对自己画地为牢徒设无谓之障碍了。反正在盛骁心里他离这种人似乎也没多远,改日不妨坐实了罪名。
“啊。”盛骁听了这答案好像挺失望的,歪头看他,“那你在这儿愁眉苦脸的干什么?你的资料备份了吗?哥明天给你买个新手机。”
“备份了。”沈俊彬刚要顺着脑海中的一个光点往下细想,突地一阵脑仁儿疼,赶忙放弃了那个光点,“总觉得有什么事,一想起来就……不痛快。”
“那还用说?稀里糊涂被人打了,心里能痛快吗?”沈俊彬一醒,医生给他卡上“静养即可”的戳,盛骁悬着的心脚踏实地,不禁心情飞扬,顺口就调笑了两句。
一说完他感觉自己多嘴该打,抓着沈俊彬的手连忙找补,正色安慰道:“没事了,别多想,以后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沈俊彬凝视着他,目光从他的发梢扫到冒着青的下巴,反反复复,像工匠对作品进行不厌其烦的欣赏和打磨。医生走后,病房里的光线又黯了下来,只剩床头一盏比夜灯大不了多少的小灯亮着,刚好给盛骁蒙了一层糖霜。
沈俊彬的胸口还在疼。方才拉扯的那一下余威犹在,可能真的戳到血管或是哪个胸腔脏器了。可他看着盛骁,还是忍不住反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盛骁睁大眼看他,反问,“我能有什么事?”
沈俊彬努力地抬着眼皮,看着头顶正上方的这个人,怎么都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