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磁感线(82)
上天的厚予,后天的坚持,命运的宽容,一切都风调雨顺,才让他妈在这个年纪依然青春,这是多么万中无一的幸运?他不舍得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惹韩小芸生气,不舍得当那晴天里的一道霹雳,拿走她的平安喜乐。
他只能暂时地、暂时地、非常暂时地委屈沈俊彬,让他再等一等了。
第89章
“干嘛呢这是?”韩小芸今日心情美丽, 满脸好奇地走了过来,问盛骁,“儿子啊, 你中午没吃饱呀?”
“……不是。”盛骁早过了没日没夜地长个儿, 半夜活活饿醒的年纪,“我一个同事, 最近身体不太好,人家平时也挺照顾我的, 我就想着看看有没有他能用得上的药, 顺道带回去, 表个心意。”
“行。”韩小芸一口应下来,又问,“怎么个不太好?”
“他吧……”盛骁本意是想说得风轻云淡、不露痕迹一点儿, 可一想起这说的是沈俊彬,他就做不出太过事不关己的模样来,闷声道,“他前两天骨折了。”
韩小芸所理解的“不太好”大抵是感冒、发热一类的小毛病,没往严重的地方想, 这一听, 霎时笑容褪去, 惊呼了一声:“呀, 怎么搞的?严不严重?”
“肋骨断了一根, 这个地方。”盛骁在自己心口比划了一下,“这后边儿不就是心脏么, 断得再厉害一点儿就戳上了,就算不戳着心,戳着肝或是肺,那也够受的。”
这几日听查房的大夫重复提及伤情,听得盛骁对这些字眼有些反应迟钝,可如今要跟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描述沈俊彬的伤势,他心里再度浮现起了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肋骨之内,胸腔几乎没有其他有支撑力量的保护屏障,如果对方下手再丧心病狂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血液内的酒精让盛骁的情绪纵马狂奔,他心慌之中夹杂了几缕气愤:这个沈俊彬怎么进了一趟医院还没学乖?居然不乖乖地跟着他走哪儿到哪儿,让他保护?又不上班,自己窝在家里干什么?
以前的沈俊彬一会儿见不着他都要失魂落魄,当时差点把接待的事给忘了也想跟他去不知名的地方请罪。他随手发一条意味不明的信息,沈俊彬能眨眼间嘘寒问暖一大串,不知是暗自下了多大力气才咬牙忍住的,也不知揣着手机等了多久。
等他明天回去,最好是看见那小子在家等他等得茶饭不思、望穿秋水,一进门就扑上来抱着他痛哭流涕,发誓痛改前非。
韩小芸被她儿心肝脾肺如何如何的言论镇住了,听着就直觉得疼,小声问:“你同事是干什么的?好好儿的,肋骨怎么会断啊?”
盛骁当然不敢以实情相告,他含糊其辞地说:“他在餐饮。和工作没关系,是他开车不小心,出了点小事故。”
“肯定是开快了,年轻人就爱心急。这日子还长着呢,不能开慢一点儿么。”韩小芸直叹气,摇头道,“我给你找吧,你帮我把那边的小凳子拿过来。”
韩小芸个子不高,踩着脚凳刚好能够着墙边一个橱柜的上半截柜门,她小心地拖出来了一个纸盒,取出里面一个大罐子。
她把那罐东西直接塞进盛骁怀里,特地强调道:“这个是百分百的真货,不好搞到的。拿回去冲温水吃,补钙特别好,你也能吃。平时多注意身体,关键的时候就不会那么脆了。”
韩小芸塞过来的罐子和普通的大罐奶粉差不多大小,盛骁勉强能看清罐身上画着草原和牦牛,估摸着这罐不是牦牛奶粉就是牦牛骨粉。他爹好像有个朋友有特殊渠道,专门经营高档食疗食品,弄来这个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他奇怪的是,刚才他妈说了一句什么?他怎么突然就听不明白了?
什么叫“你也能吃”?
韩小芸回身把几个礼盒放在他手里:“这些都拿着。”
盛骁一脑袋浆糊地接了过来。
他仍没想明白,他妈这意思是让他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单独留出这一罐奶粉来自己吃?还是让他自己掂量着送不送人?否则以“送礼”为前提,他总不可能倒出一半来跟别人分着喝吧?
他刚才说过他和受伤的同事关系如何了么?
韩小芸又递过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缎面小盒,说:“这些东西就是盒子大,其实里面也没多少,你都拿去吧。哎?你这样出门好不好拎呀?”
盛骁手里沉甸甸的,鹿茸人参都在列。上飞机不太方便,但他出了家门一拐弯,把盒子拆开丢了也就好带了。
方才或许只是韩小芸的一句无心之言,是他喝多了脑子发懵,想太多吧。
“好拿,怎么不好拿的。”盛骁一看这个有用,再一看那个也有用,恨不得现在就回去。
可他兴奋之余忽又一想,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
别人回家看望父母都是大包小包提着东西来的,他空手回来不说,怎么走的时候还倒要顺点东西走?
说起来,他和任远年纪相近,和陈暮也差不了几岁。雁门最主要的产业就是矿业,无论是做买卖,出劳力,还是坐机关吃皇粮,整个县市几乎家家户户都围绕着几个矿井营生,任远本人和他家里的势力说能在雁门呼风唤雨也不为过。沈俊彬的哥哥就更不用说了,集团股票的走势如何,常常被人拿来加以分析,预测整个股市的动向,一举一动受万众瞩目。
相比之下,他的年纪比他们小几岁,可再过几年,等他也到了那个年龄,届时他的成就能和他们比肩么?
韩小芸并没有做家务的特长,她将橱柜里的物品简单归置,勉强把橱门合上,只要屋子看起来不像刚被入室盗窃扫荡过那么触目惊心,这就算收拾完了。
她一回头,见她儿子发呆,问:“傻愣什么呀?是先吃饭,还是再去睡会儿?”
“不睡了。”盛骁道。
韩小芸不但没给他少生什么零件,还格外大方地把自己的优点趁着在肚子里时都贴给他了。
而他,似乎把这一手好牌打得有点臭。
“妈。”盛骁不由得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出去一圈,混得不怎么样?”
韩小芸一愣,随即笑说:“什么呀?你在历城不干得挺好的吗?怎么说那儿也是大城市,至少比雁门强吧。谁不想往好地方去?换了别人,一个小男孩背井离乡的出去闯,能这么年轻干成你这样儿?我可不信。”
盛骁心里一热,温顺地低下头:“妈,谢谢你。”
韩小芸不解:“你谢我什么呀!”
“谢谢你相信我。”盛骁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抱住韩小芸道,“每次我爸骂我没出息、瞎折腾,都是你在旁边帮我说话。”
韩小芸慈祥地摸了摸她儿子的胳膊——她倒是想像小时候一样拍拍这臭小子的脑袋来着,但是从盛骁上高中时起她这个想法就很难有机会实践。
臭小子不但个头儿高,还不太着家,这一点既不随她,也不随他爹,仿佛天生就在漂流,连亲娘也抓不着他的影儿。
“我的儿啊,别怪你爸。”她道,“你说你跟别人家孩子一样,读了十几年书,最后上了个技校,他能不上火吗?他气得嘴里都起泡了。我有时候想想,也挺委屈的,可是再一想,发现这都是命里注定好的啊——我和你爸就没上过大学,怎么可能生得出来会念书的孩子呢?生辰八字也不是你自己挑的,这不能怪你。”
“哦。”盛骁有点儿不太确定他妈是不是在安慰他。
“再说,我倒不是相信‘你的选择’,我是相信我把你生得命好。”韩小芸想起一事,一把推开盛骁道,“你考学那年,我好几次找人给你算过,每个算命的都说你大吉大利、逢凶化吉,怎么选都错不了,走到哪儿都吃得开。你说,要是一个人这样说,那他可能是骗钱的,但要是好几个人都这样说,是不是你命里真的有福?”
盛骁:“……那可能是有。”
韩小芸继续亲切地问:“你明天怎么走,订票了吗?”
盛骁:“订了,上午11点的机票。”
“好。”韩小芸指着地面使唤他,“你看你扒拉的,跟什么一样。你先把这儿收拾了,我去给你找个大行李箱,好让你装起来带走。”
盛骁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箱子,忽听到“叮铃”的提示音,闷闷地响了一声。
他循着声音方向打开柜门,见是韩小芸把手机落在橱柜隔板上了。
“妈,”盛骁朝门外喊道,“你手机响了。”
橱柜的隔板较高,为免让他妈再踩一次凳子,盛骁顺手就将手机取了下来。
重力感应之下,手机屏幕亮起,他无意中瞥了一眼短信预览。
“盛姨,我们已经从历城出来了。剩下的钱,您看……”
第90章
韩小芸当然不姓盛, 厂里的人都知道。会管叫她“盛姨”的,肯定是外人。
经常有帮人跑腿的小青年上门来找盛腾飞办事,可能是送什么东西, 也可能是有什么业务, 如果遇上盛骁在家,就叫一声“哥”, 遇上韩小芸在,就自以为嘴甜地叫一声“盛姨”。
盛骁家不存在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制度, 里里外外所有需要操心的事全部由盛腾飞一力承担。这几十年来他完全是供着韩小芸养的, 任何厂子里、生意上的事都不让她操心, 直到现在,跳汰机的工作原理让韩小芸说,她也未必能说得清。
发来短信的是一串号码, 韩小芸没存名字,盛骁草草扫了一眼,也无半分印象。
“历城”两个字像一条顺滑的丝线上突兀的小结,一捋到这儿,就硌得他心里一阵不舒服。
韩小芸的手机没有锁, 盛骁随手一滑就打开那条短信:“盛姨, 我们已经从历城出来了。剩下的钱, 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想着给咱们办过来, 谢谢盛姨!”
盛腾飞手底下养了两拨会计,一拨管选煤厂里的账, 另外两个是亲戚家学财会的姑娘,管盛腾飞的私账。俩人是盛骁的表妹,是韩小芸的外甥女,甭管是早是晚,有活儿要干一个电话就安排好了。
反正,怎么数,也用不着韩小芸亲自给人办款,更不可能有陌生人直接找她要钱。
短信列表里的其他消息多是节日祝福,没什么特别的,盛骁又轻轻一点,打开了相册。
韩小芸的生活丰富多彩,自拍以及别人给她拍的照片数不胜数,常常一个场景就拍上一溜儿,精益求精。盛骁耐心而迅速地向下滑动着屏幕,酒意不知何时已识趣地自行散了。
某种潜能被不安的心情和走廊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激发,他目光如炬,一目十行,感觉看东西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清楚过。
突然,他指尖猛地一顿——
在一片姹紫嫣红之中,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沈俊彬。
不止沈俊彬,还有他自己。
照片里的他和沈俊彬在明泉国际会议中心主楼后的园林里散步,灯光和雪地的反射映得画面连黑夜白天都难分辨。具体是哪一天他看不出来,但路两旁的树枝托着厚厚的雪,沈俊彬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在他身边走着,想来时间也不会隔得太久。
韩小芸循声而来,一进门,看到盛骁正低头看她的相册,她短促地“哎呀”了一声,试着说:“给我吧。”
盛骁不理会,她也没闲着,说话的时候已经走近,垫着脚就要将手机拿回来。
盛骁被那张照片上两个熟悉的背影夺走了呼吸,面无表情地一抬手,轻松将手机举到韩小芸踩着凳子也够不着的高度。
“快给我呀!”韩小芸抓着他的袖子往下拽,然而一个女人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拽得动盛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