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上仙三百年(29)
其实说召请也不大对。本质就是让神像稍微沾点儿灵,然后召请的人家把想说的话,借由神像,传给仙都的本尊听。听不听得到,那还得另说。
这是正规仙门都不太会用的阵法,也就当民俗听一听。
医梧生少年时候恰好爱听这些市井民俗,虽然粗糙不成体系,却很有意思,听过的大多他都记得。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那些民俗。
他沉默片刻,答道:“应当是三十三位童子童女。”
“那就对了。”仙门弟子点点头。
“没记错的话,被点召的人家确实是三十三户。是么,师兄?”
“对。算上今日的,正好是三十三户。”
正好三十三户?
乌行雪忽然开口道:“你们要不再想想,可有多算的?”
仙门小弟子一愣,脸皮红了:“前辈莫要取笑我们,拢共就三十三户,还能数错么?”
“那就不对。”乌行雪说:“有一户出了两个人,三十三户,不就有三十四人?”
小弟子们一愣,反应过来。
带他们来大悲谷的这家丢的就是两个小姑娘,阿芫和阿苔,要这么算,那便多一个。
倘若少了,还能说尚未凑够人。现在多了一个,那阵法还能成么?
“况且,为何会多一个人呢?”
“是多算了谁吗?”
“问问吧。”
那小弟子想问问那几个百姓,结果一转头,就发现那女人就站在他背后,离他极近,一双漆黑的眼睛幽幽看着他。
那一瞬,小弟子忽然想起来,叫道:“高娥!”
他终于记起来了,童女像上“高娥”这名字不是在师兄师姐口中听来的,是这女人去找他时自报家门说的,她说她两个女儿被召进了大悲谷,想让他们帮忙去谷里找一下。
如果被点召的根本就不是那两个女儿呢?
如果……就是她自己呢?
那三十三户,人数就刚好了。
紧接着他又想到,他们找到的童子童女像里,空的一共有四个,看名字,两男两女。
而找他们进谷的百姓,刚好也是四个,两男两女!
高娥冲他露出了一个笑,漆黑的眼睛弯起来,嘴巴从厚厚的布巾下露出,也是黑洞洞的一道弯。
小弟子寒毛炸起,飞剑而出。
顷刻间,高娥脖子间裹着的厚布巾散开来,露出了脖颈间的字。那脖子沿着字被切过,只有一点皮肉黏连,在她动作间,摇摇欲坠。
那小弟子忽然明白,为何这几个百姓裹着厚袄,手脚还都扎得极紧了。
那是怕散了啊……
或许是觉得兜不住了,那四个百姓不再装样,各自挑了个人便贴了上去。
其中三个挑的是那三个仙门小弟子,至于多出来的那一个,则朝另一边窜去。
乌行雪感觉到背后的呼吸时,轻轻叹了口气。
心说真就会挑。
他手指都抬起来了,转头却对上了萧复暄的眸子。
乌行雪:“……”
下一瞬,刚砂过一堆阴物的照夜城主就垂了手,脚尖一转到了萧复暄背后。他手指抵着上仙的背往前推了一步,说:“上仙救命,我害怕。”
萧复暄:“……”
宁怀衫和方储:“……………………………………”
我俩更害怕你信不信?
第21章 坟冢
挑中乌行雪的倒霉蛋, 正是他们第一个找到的“仙使”赵青来。
赵青来笼在袖里的指甲尖长,利如刀刃,落在石壁上都能轻而易举划出沟壑。
他挑乌行雪, 就是因为对方瞧上去矜贵清瘦, 手无寸铁, 一看就是那种只会赏风弄月的公子哥。公子哥连个挡风的厚布巾都没裹,只搂着暖手炉, 脖颈就那么敞着。
他只要在那脖颈上轻轻一划,热血喷涌……
不费吹灰之力,一切就成了!
赵青来舔着牙, 冲着那颈侧, 劈手就是一下——
锵!
那声音响起时, 赵青来没反应过来。
已死之人, 反应总是要慢一些的。等他意识到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时——
他划向乌行雪脖颈的手已经没了。
张狂剑意之下,乍开的万千锋芒如隆冬避无可避的寒风,扫过赵青来的身体。
他紧扎的厚袄四分五裂, 支撑身体的力道遽然一空。
赵青来双眸暴突,猛地抬眼。
乌行雪已经没了踪影,此时挡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人。就见那人个头极高, 长剑朝地上不轻不重地一抵,扶着剑柄垂眸看着他, 冷冷道:“来。”
……
来不了了。
赵青来瞬间垮塌一地,吼叫声从粗哑变得尖利,犹如哨音, 响彻整个墓穴, 带着浓浓的不甘。
不止是赵青来。
扑向那三个仙门弟子的人,也被飞窜的剑意割碎厚袄。
仙门弟子利剑直刺出去, 却刺了个空。眼睁睁看着上一刻还凶意暴涨的人骤然坍塌,倒落在破布堆里。
他们被“点召”来大悲谷时,就已经被切得支离破碎,阴怨极深,煞气冲天,本该是人人惧怕的凶物。
可当他们七零八落地滚在地上,躯体青白僵硬,遍布斑痕。头颅转了好几圈,眼睛泛着红,竭力瞪张着……
众人又有些不忍心看了。
那毕竟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几个仙门小弟子年纪尚轻,表现得最为明显,脸色煞白地朝后退了几步,拎着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最后不知所措地看向出手的萧复暄。
医梧生是花家四堂长老,类似场面见得多了,退倒是没退。但他医者本性,还是不忍卒看。也下意识望向了萧复暄。
人间关于这位上仙的传闻其实不多,因为跟他打交道的都是至邪至恶之徒。他不问福祸、不管吉凶,不会听见谁家的祈愿,也从不庇护什么。
他画像很少,神像也不多,大多都立在葭暝之野那种寻常人不敢去的地方。
其他诸如灵台众仙,画像、神像都带着笑意,春风拂世。
唯独他,不论哪尊神像、不论雕得像不像,神情永远是冷冷的,不带一丝笑。
也难怪百姓不爱在家里供他。因为乍看起来,寻常人家的聚散离合、生死悲欢,在他眼里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澜。
就像此时此刻,他垂着眸,目光从长长的眼缝里投落下去,扫过满地残肢和头颅,扫过那些怎么也不肯瞑目的眼睛,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情绪。
他扫看完,也只是抬了一下薄薄的眼皮。
赵青来他们的尖啸声变得凄厉至极,在墓穴里回荡着,留下略带悲伤的尾音。
萧复暄对那尾音置若罔闻,他拢了剑意,还入鞘里。
那一瞬间,墓穴里的人几乎都感到了不舒服。
并非出于喜恶,而是锋芒太利,料峭凛然的那种不舒服。
就像斩杀过很多东西的刀剑,就算洗干净了沾染的血,裹上玉质的壳,再衬上温凉孤皎的月色,也还是没人敢碰的凶兵。
唯独乌行雪感受不同。
因为他手指抵着萧复暄的背,当赵青来他们垮塌在地,肢体头颅四处乱滚的时候,他清晰地感觉到萧复暄微微侧了一下身。
那是一个极小的动作,小到连乌行雪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直到他看向残肢的视线被截断,再看不到那些不瞑目的眼睛,他才意识到,萧复暄在挡他,让他看不到地上的那些。
这实在稀奇。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居然有人会挡一下他的眼睛。
而被挡住之后,乌行雪才缓慢地意识到,他确实不想看见那些东西。
或许是鹊都那场大梦改了秉性。他看见那些残肢头颅时,心里是不舒服的,就像他杀完阴物后,忍不了手上沾的血。
乌行雪静了片刻,抵着萧复暄的手指动了一下。
“萧复暄。”
“嗯。”萧复暄嗓音低沉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