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上仙三百年(60)
偌大的院子到处都石头、石板,也到处都有石缝。
但他偏偏得找到最准确的位置,毕竟禁处若不想被人觉察,入口定然不会大。
乌行雪扫了一圈,问掌柜:“哪边石缝?”
掌柜伸手一指左处,乌行雪朝他所指方向看了一眼,干脆利落转头就走,朝一个全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掌柜:“……”
既然是禁处,既然掌柜身受限制,不被允许说什么。那么他所指的地方定然是假的。
这种假地方,定然是离真地方越远越好。所以掌柜虽然不能直说,乌行雪却能推出个所以然来。
他走了一段距离,又问一次掌柜。
这次掌柜略顿了一下,指了偏东南处。
他本以为对方会朝偏西北处摸过去,结果这回乌行雪又信他了。不偏不倚,就朝他所指的东南处走去。
掌柜:“……”
几次三番下来,掌柜不行了,乌行雪倒是拿捏得精精准准。
最终,他站在了一处极不起眼的石堆边。
那就像是院墙常受风吹雨打剥落下来的石块,就那么乱糟糟地堆在角落里,无人打理,以至于爬满了苔藓,几乎见不到缝隙。
乌行雪抬手摸了一下那截断墙,转头问那几个封家弟子:“各位,会凭空开一道口子吗?动静小一些的那种。”
封家弟子面面相觑,他们似乎还在消失之人是萧复暄的冲击中,有些心不在焉的恍惚。
尤其是领头那位姑娘。她手里拿着几张觅魂符,还没来得及写下萧复暄这个名字,就已经没有必要用了。
她听了乌行雪的问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可以试试,可若是开不了呢?”
乌行雪看着他们道:“那我就只能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了。”
索性大开大合,将幻境影响到快要崩塌破灭时,那些相对坚硬稳固之地,应当就是最蹊跷的了。
乌行雪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可行,当即便要动手。
那一瞬,落花山市高邈的夜晚忽然浓云疯涨,电闪雷鸣,就连那堵塌了一半的院墙也开始猛烈颤动,就像极寒冷时控制不住打颤的牙。
乌行雪苍白如寒冰的手指已经曲了起来。
他运了满身气劲正要狂涌而出,便感觉一只手于山雾中伸出来,握住了他。
他怔然道:“萧复暄?”
下一瞬,他曲起紧绷的手指放松下来。
浓雾扑面而来——他被那只手拉进了禁地。
第40章 人面
一入禁地, 乌行雪正欲张口说话,就被扑面而来的烟火味呛到了,咳得脖颈脸侧都泛起了薄薄血色。
下一刻, 有人横挡于身前, 帮他避住了吹来的烟风, 他才止住咳意缓和过来。
乌行雪抬眼一看,果然是萧复暄。
天宿上仙身上也带着烟气, 估计是在这禁地呆了一阵,沾染上了。风扫过他衣袍时,也很呛人。
但乌行雪却没吭声。
他只是轻眯了一下眼睛, 把咳意忍了回去, 忍得眼里都犯了热, 少不了要泛红。
“此地风烟大, 杀机重,你不该——”萧复暄朝身后之地看了一眼,又转回头来, 话音便顿住了。
乌行雪被他看着,有些不解:“怎么了?”
萧复暄敛了眸光:“……无事。”
乌行雪:“?”
乌行雪:“我不该什么?”
萧复暄:“没什么。”
魔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猜测天宿上仙要说的多半是“你不该这时候来”,于是忍不住开始找理由:“不是我要乱闯。你没在客店所以没看见, 那客店掌柜热情好客,好大的阵仗。”
萧复暄看过来:“什么阵仗?”
魔头想了想, 开始告瞎状:“他带着一个泡了不知多久的尸人,深更半夜不睡觉,就蹲在我床边。我夜半惊醒, 转头就看见那么个东西, 那真是……吓得我魂不附体。”
萧复暄:“……”
天宿上仙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一点一言难尽。他动了动唇,在魔头的眼神示意下不那么甘愿地开口, 给了个引子:“然后?”
魔头十分满意,继续道:“然后就起了些小小冲突,把封家的人引来了。他们上来就送了我一捧纸灰,说是探魔符,乱七八糟什么玩意,弄得我满身都是——”
他话语里有了几分抱怨的意思,低头掸了掸衣衫,当真掸出一些残余纸灰来。
他指尖沾了一点灰烬,伸出来:“看。”
天宿上仙觑着他那手指头,半晌“嗯”了一声,表示看见了。
魔头浑身上下连皮都没破一点,自然不可能在这事上受什么罪。萧复暄显然也知道,但架不住那双看着他的眼睛。
他静默片刻,还是问了一句:“动手了么?”
乌行雪道:“他们动了一下剑。”
萧复暄:“……”
说到这里,魔头可能自知有点过分了,立马转了话头,道:“好在闹得不大,他们又听了我几句解释,便不再喊打喊杀,改了主意帮我找你了。”
听到这里,萧复暄眸光动了一下。
片刻后,他问道:“找了多久?”
或许是因为禁地风烟都带着灼热之气,他嗓音显得不那么冷了,居然显出几分温和来。
乌行雪听得怔住,心里倏忽一动。
很奇怪,先前已经摁下去的那抹无端想念又冒了头,冒得毫无道理,明明找了一夜的人已经站在面前了。
“嗯?”乌行雪轻轻应了一声,道:“倒也没多久,只是这禁地入口着实不起眼,那掌柜似乎被下了封口令,半天讲不出一句有用之词,还有那封家人本事也很有限,让他们给我开个口子,犹犹豫豫半天不成型,平白耽误时间——”
他说着说着,忽然没了话音。
因为他一抬眼,就见萧复暄始终在看他。
乌行雪正想问“怎么了”,就见萧复暄忽然抬手,指弯轻碰了一下他的眼尾。
乌行雪瞬间没了话音。
他正近劫期,浑身冷如冰塑。对方手指靠过来时,那抹温热便鲜明至极,以至于许久之后,他眼尾都是热的。
或许是那一瞬间的触感太过相似,他又想起了一些零碎画面。好像自从离落花台越来越近,他便越来越频繁地想起过往。
他在那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里,看见近在咫尺的萧复暄脖颈上的“免”字印从底端亮上去,像翕张的金火。
他在亮色里眯起了眼睛,接着便被人轻碰了一下眼尾。
他看见萧复暄摩挲着指弯,低声说:“湿的。”
……
乌行雪眼睫一颤。
他下意识摸了摸眼尾,摸到了萧复暄手指的余温,顿时变得更安静下来,像一只被捋顺了皮毛的雪狸。
他微妙挣扎了一下,问道:“方才是我眼睛上沾了那封家的纸灰么?”
萧复暄低低疑问了一声,片刻后开口道:“不是。”
不是?
那你为何……
乌行雪看向他。
又过了好一会儿,萧复暄的嗓音温温沉沉响在风烟里:“那里易容消了,我改一下。”
乌行雪眸光一动。
***
萧复暄身后的风烟稍稍散了一些,他这么一动眸光,便看见了百里焦土。
乌行雪蹙了一下眉,问道:“这里为何都是焦土?”
萧复暄转头看了一眼:“……不知,我来时便是如此。”
那灼烧的味道实在重,乌行雪有些纳闷,咕哝道:“是么?”
萧复暄目不斜视道:“是。”
乌行雪不疑有他,又问:“对了,你是如何来这禁地的?”
萧复暄道:“夜半时候,我听见了一道声音。”
乌行雪奇怪道:“什么声音?”
萧复暄道:“……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