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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追惊局(116)

作者:七声号角 时间:2018-06-12 20:26 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奇幻魔幻

  “不过是位美艳女子,你们也是被她的歌声诱惑吗。”蒂奇说。
  苏穆煜摇摇头,他说的是夜叉,而船长大抵是指海妖塞壬。不过于此辩解,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顺着他的话讲下去。
  “听闻那妖歌声异常绝美,会迷人心魄。”
  蒂奇撩着眼皮看他,手上换了刀叉,正在切割肉块。
  “你们就不怕死?”
  “我们是去捉妖的,”连鸣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西方人不知,东方有个神秘的职业,名为捉妖师。”
  这话成功勾起了船长的好奇心,甚至引得守在周边的船员也侧耳倾听。连鸣胡诌起来不打草稿,讲什么神秘异能,捉妖族谱,人妖大战,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聊着聊着,两人又从奇闻转到诗句之上。
  蒂奇对西方诗歌情有独钟,几杯烈酒下肚,连鸣存心要与他讲,张口便来莎翁十四行诗。
  从最出名的“我能否将你比作迷人的夏日”到“对天生的尤物我们要求蕃盛,以便美的玫瑰永远不会枯死”。
  连鸣与船长把酒言欢,竟有点相逢恨晚,酒酬知己的感觉。
  苏穆煜看着他俩侃大山似的,只觉这世间也真奇幻。海盗没有海盗的样子,教授没有教授的样子,黑老大的儿子想为教育事业做贡献。
  那他呢。
  苏穆煜麻木地吃着盘中佳肴,味同嚼蜡。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呢,他想成为什么人,他生存于世的目的又是什么。
  苏穆煜头回对自己产生怀疑,初次向内有了深度挖掘。
  ——除开做任务,替展世一跑腿,他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呢。
  ——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过什么样的人生。
  苏穆煜没想到第一次惊觉“何为我”,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是在海盗船之上,进行他最后一个任务。
  苏老板在那头思考,连鸣这边已经聊开。
  蒂奇船长不时哈哈大笑,他胸前的衣服扣子被随意敞开,淡色稀疏的胸毛袒露出来。他挥舞双手,放荡不羁,大声道:“莎翁太高雅,换一个!”
  连鸣兴致好,不带停,转口道:“Oh Captain!My Captain!Our fearful trip is done!*”
  原本气氛好好的,前后不过一秒,蒂奇的脸色霎时风云密布。他将酒杯往桌上狠拍而去,眼中的刀锋再次出鞘!
  “狗娘养的!他妈的咒我!来人,扔海里去!”
  喜怒无常,性格乖张,诡谲不可捉摸——这是海盗真实写照,丝毫不夸张。
  苏穆煜甚至没有挣扎,他只觉胃里火烧火燎,热辣辣的疼,极想反胃。船身荡漾,稍不注意可能会吐得不省人事。
  在一片“Aye! Aye! Cap\'n!”的呼声中,任由船员把他们绑在船尖处,总长五米的桅杆上。
  苏穆煜面朝碧波汪洋,牙根儿疼,心想我怎么遇上连鸣这种玩意儿。
  而肇事者并无丝毫悔改之心,他瞥一眼坐在甲板上冷笑的蒂奇,心想老东西早就想好这么一出,迟早会收拾他们。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把人放走,当海盗是慈善机构么。
  “阿煜,能不能撑住。”
  连鸣轻声问。
  苏穆煜抬眼看着水天一线交融处,片刻,他缓缓说:“能撑住……就快了。”
  话音将落,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涌动起来。在桅杆上瞭望的船员大声吼叫,向下方传达信息——是飓风暴雨的前兆!
  月亮被掩盖,群星瞬间消失。浓云从四面八方奔波而来,才不过半分钟,噼里啪啦的暴雨倾盆而下。惊雷如泼,汪洋上的气象瞬时天翻地覆!
  巨浪开始不安,原本四平八稳的船只,如扁舟般漂流,不受控制。掌舵者不断改变航向,蒂奇一面调度人手,一面跑向甲板前方。
  很快,惊雷下凡,电石火光见,世界一片惨白!第三根桅杆被拦腰劈断,船只瞬间失控起来。
  最难受的要输苏连二人,他们朝着海面,冰冷、咸湿的海水时不时拍打在两人脸上。苏穆煜本就晕船,此刻更是神志不清,快要撑不住。
  连鸣怕他失去意识,不间断地呼喊他的名字,苏穆煜!阿煜!
  船身失了火,炮眼处不断渗透进海水。船在下沉,不少船员已跳海。包括蒂奇在内,没有流连金银财宝,甚至没有对这艘风光无比的海盗船扼腕叹息。他放下小船,迅速逃离。
  苏穆煜头疼欲裂,他咬牙看着前方。水天交接处猛地掀起一阵巨浪,高达数十米,势要葬送这艘巨船与所有人命。
  失去意识前,苏穆煜眼前闪过一片鳞光。有妖艳的红,极致的蓝,还有巨大的三叉戟。
  ——他来了。
  苏穆煜沉入海里,耳边连鸣的呼喊声远去。嘈杂的轰鸣沦为一片寂静,只余振聋发聩的鲸啸。起先视野里什么都没有,全是铺天的蔚蓝——好似在做一场梦。
  接着,有个沉缓的声音叫住他
  ——你从何而来。
  苏穆煜身处混沌之境,他似在水中,又不似在水中。他转个身,夜叉就在身后。
  俊美到雌雄莫辨的脸,鲜艳的红发,金属鱼鳞布满周身。他坐在广袤的珊瑚丛上,手握三叉戟,目光忧郁。
  苏穆煜张不开口,只是直直与他对望。
  夜叉伸出手,尖尖的指甲点点太阳穴:我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意念?苏穆煜一愣,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夜叉:对。
  看来是真的。
  苏穆煜索性放开了想:我来,是想让你回去。
  夜叉偏偏头:回哪里,她没回来,我不能离开。
  苏穆煜企图说服他:回到深海中去,万米之下。你不能再出来了,清洗日即将来临。一切徘徊大梦,未入轮回,滞留人世的魂魄,都将被彻底抹净。
  我不走。夜叉垂下眼,三叉戟放在身侧。
  苏穆煜问:即使灰飞烟灭,你再也没有机会等到她?
  夜叉沉默许久,自嘲地笑了:我等了两百年,她怎么还不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
  苏穆煜摇头:她已入轮回,无怨无悔。你执着的,或许并不是她所想要的。
  两百年,夜叉或许曾想到过,那人已抛弃他。只是还愿痴痴地等,祈求换一个破镜重圆。天道哪有那么好如意,谁都不曾真的得偿所愿。
  夜叉目视极远,看到更深的地方去。
  夜叉摇摇头:我也并不是只为等她,我还在等另一个人。
  苏穆煜大感意外:谁?
  不能告诉你,是另一个如我这般等待的人。
  夜叉轻抚三叉戟,复看着他: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在这里,他很快便要来取。
  苏穆煜不料会有这事,顿时有点头大:那如果他不来呢?
  夜叉遽然一笑:他会来,他一定会来。
  苏穆煜有些为难,这人在哪儿,究竟什么时候来。既然如此,他的任务又该如何进行下去。
  头一回双眼抹黑之感,苏穆煜只得硬着头皮问:那人真的会来?有没有与你商定是何时。如果错过了返回万米之下的时间,你会很危险。
  夜叉依然端坐在那里,他已在此处坐了两百年,时间于他来说,不过一瞬。
  并不差那点。
  孤独百年,眼前是这片万古不变的蔚蓝。痴痴等待爱人的回归,却在十年前等到了另一个男人。
  一出事故,一个男人的牺牲与背负。
  夜叉后来曾想,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这个男人守住。
  人世间的爱啊,就是这般叫人欲生欲死。
  踏过碧波浪尖,走过烈日的焦灼。拥抱着恋人,就好似拥住了满船的战利品,乘风破浪。从穷途末路劈开一条通天大道。
  如摩西开红海那般,赌上性命也要——
  苏穆煜等待着夜叉的回答,却觉头顶闪过一个黑影。他抬头看去,蓦地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夜叉欣喜若狂般站起来,海水疯狂搅动,鱼群疾游奔逃,霎时掀起阵阵海底风暴。
  这回,苏穆煜彻底失去了知觉。
  耳畔声音渐远,模糊中,夜叉在狂欢——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Aye! Aye! Cap'n!——是!遵命!船长!
  海盗行话,直到现在也沿用这个。(不用什么Yes sir,显得很外行很土
  ②Oh Captain!My Captain!Our fearful trip is done——《死亡诗社》,非常经典的电影,小说也可以去看看。


第99章 月亮与六便士
  冷,刺骨的冷,无边无际的冷。
  苏穆煜艰难睁开眼时,只觉睫毛上起了一层冰花。眼皮抖动时,霜末簌簌往下掉。身体已没什么知觉了,他趴在一块浮木上,周遭依然是无垠汪洋。天是黑的,连同海水也是。
  不知何时天降小雪,细细碎碎的雪末子在海面上连天接海,织起一片冰丝帷幕。
  气候反常,海水无比寒冷。
  苏穆煜动动手臂,僵硬的。连鸣趴在他对面的浮木上,依然昏迷。
  “……连……连鸣……”
  微弱的呼唤在风中飘散,波涛涌动,唰唰的水声将其掩盖。苏穆煜有些忐忑,他蓦地想起有谁曾提醒过他,失血过多时不要睡过去,冰天雪地时不要睡过去,有时候,睡着睡着……人就没了。
  苏穆煜慌乱,他不顾手臂麻木,于浮板撑起上半身。他好不容易触碰到连鸣的脸,无丝毫温度。
  “连鸣!连鸣!你别睡!醒醒!不准睡!”
  嗓子干疼,海水冻得他关节极痛,那是深入骨髓的寒意,似千万根针在刺。
  连鸣趴在浮板上,海水不断拍打,湿漉漉、冰凉凉的水体漫入他的头发。脸色白到近乎透明,察觉不到他的呼吸。
  苏穆煜挣破嗓子也要叫醒他,霎时间喉咙里弥漫着腥甜之味。
  “连鸣!…….鸣哥!”
  无人回应。
  苏穆煜伸手挨着他的脸,迟迟不敢试探连鸣的鼻息。他咬住下唇,一股温热的液体烫了脸颊。但很快,这唯一的温度也消散在冷风中。
  不会的。
  绝不会这样的。
  他做任务从没失败过!
  周遭大雪拼命下,没有人回应他,唯独深深海水同他共存。
  苏穆煜泛起一阵绝望,不适时地想若连鸣从没遇见自己,是否不会卷入无妄之灾。
  如果两人的生命线不曾纠葛交织,是否今日之事便可避免。
  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意识到——
  他们根本不该相遇,不该在一起。
  是否能还连鸣一个无痛无灾亦无他的人生。
  连鸣的出现,是一滴鸽子血。那血红搁久了,便变得有些褐。
  苏穆煜用指尖缓缓在连鸣脸上滑动,不知是他的手更冷一点,还是连鸣的脸更冷一点。
  反正,只有冷。普天之大,唯有冷意森森。
  苏穆煜轻念歌词,念起港澳行,他们俩在出租屋里跳舞的那首《鸽子歌》。
  “人们发誓说,那鸽子必定是他的魂魄,他仍然在等待他。”
  “我的鸽子,永远不会知道,爱情是什么。”
  “他如何歌唱,他如何叹息,他如何歌唱,他死于致命的激情。”
  苏穆煜不知自己为何要念这首歌,两人一起听过那么多首曲子,只有《鸽子歌》他记忆深切。连鸣说这首歌是在写他,苏穆煜却认为这首歌是在写自己。
  他们各执己见,又同时喜爱这首词。
  苏穆煜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在此时想起这首歌,他总得说点什么,念点什么,才不至害怕。
  大海太辽阔,黑夜漫长而寂静,刺眼的雪白在海天之间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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