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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追惊局(32)

作者:七声号角 时间:2018-06-12 20:26 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奇幻魔幻

  北平最不缺的就是官儿,大官儿小官儿听戏的也不少。没事聚在一起,嘴碎几句:“为啥贺军长就是不开窍?冷老板这么一尤物送上门来,有价无市的东西,看都不看,这不浪费嘛!”
  “你们说,贺军长……是不是不行?”
  这话传到贺琛耳朵里,着实让他乐了一把。他真没想到冷佩玖是这么个人物,舆论号召力这么强。
  原以为晾几天,热度下去,自然也就好了。
  嘿,还越发热闹了。
  愣是过了半个月,贺琛休息够了,才放出话,今夜广和楼谁的戏,爷要听。
  “哗——”这一下,四九城沸反盈天!贺琛一句话,票友们全给高`潮了。
  “快快快,通知冷老板,贺军长要听戏!”
  “快快快!买票买票!今晚肯定精彩!”
  “什么没票了?谁他妈的这么快!站票呢?站票也要!”
  最兴奋的要数冷佩玖,贺琛的意思刚传来,他还有点不敢相信,直到总管事笑逐颜开地推了他一把,这人才瞬间回过神来。
  当即斜眉飞扬,一溜儿跑了。回到家里洗漱一番,再叫人上门修眉绞面。他拿了最好的门脸出来,样样都是高档精致的真家伙。
  仿佛这些东西真了,今晚他唱得才真,对那贺军长的情谊,也是珍之又重。
  华灯初上,广和楼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这次贺琛没有坐在下边,总管事一早给他留了最好的包厢。包厢隔离开来,又清静,又显地位,听的看的也更真切。
  要说这戏啊,最早都是听,不用看戏台,往墙上一靠,眼睛一闭,听到妙处,一声好!贺琛就有这习惯,可见是个真戏迷。
  而梨园行迎来一线新曙光,是在末代皇帝退位后。不准男女同台演出、同场看戏、不准带灯演戏,一系列针对戏曲的禁令,才得以废除。
  民国初,男女可一起听戏,越来越多的小姐太太走进梨园,慢慢从听戏变成了看戏。看什么,看人物那一颦一笑,喜怒哀乐,看戏子的身段手势,看热闹。
  贺琛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比别人看得好。
  今夜冷佩玖使出浑身解数,他扮起女人,是连女人都想疼爱。
  他唱一出《春闺梦》,欢欣哀怨皆入戏:“官人哪!你回家也算得重圆破镜,休再要觅封侯辜负香衾;粗茶饭还胜那黄金斗印,愿此生常相守怜我怜卿。”
  丈夫远征,张氏独守闺房,思念成疾,终化一梦,夫妻相见本欢欣,哪知突然战鼓声鸣,白骨森然。梦中惊坐而起,眼泪潸然。
  他又唱一出《红鬃烈马》里的《武家坡》,贞洁心酸尽淋漓:“军爷说话理不端,欺人犹如欺了天。武家坡前你问一问,贞洁烈女我王宝钏!”
  那一道忠义,王宝钏守住了。可那流年似水,芳华逝去,谁来替她讨不平。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她守住了贞洁,而那短之又短的青春,当年十八彩楼前的倾国倾城,空付无情岁月。
  冷老板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唱得幻化入境,起初,他还是为贺军长而唱。唱到最后,他只为自己。
  冷佩玖分不清戏与现实,票友们也分不清了。太太小姐听得眼泪婆娑,公子哥看得眼睛发直。
  连资深戏痴贺琛,都不自觉站了起来。他在二楼包厢处,双手紧紧捏着栏杆。他的眼里有倾佩,有狂热,亦有沉迷。
  他仿佛真在这戏里,找到了那些放肆狂放的岁月,那些鲜衣怒马,指点天下的豪情。
  听到最后,全场都静了,谁也发不出声儿,像是一个个被捏住脖子,夺了呼吸。
  冷佩玖还维持着最后一个动作,贺琛狠狠抹了一把脸。
  他两手一拍,“啪!”的一声!
  惊醒无数梦中人!
  疯了,都疯了!掌声如雷,喝彩掀天!戒指镯子大洋,哗哗往上甩,不要命似的。要不是房子搬不动,疯狂的票友能甩他几座不动产。
  这一晚的演出,比他当年出道时,还要疯狂,疯得更厉害。
  冷佩玖谢完座儿,他抬眼往包厢看去。贺琛如一座山,屹立在那里。他掌声未停,别人也不停。他紧紧盯着冷佩玖,看着那眼中泛起盈盈水光,浑身都是脉脉柔情,直叫人心软的妙人儿。
  贺琛第一次觉得,冷佩玖与其他戏子不一样。他脱了戏服,也当是忠贞不渝,有情有义。
  冷老板唱到了他的心坎儿里,贺军长,听进去了。
  唱罢,冷佩玖回到后台,他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贺琛的打赏——是一对镯子。色泽均匀,绿色通透漂亮。
  实际上,这镯子与平日里那些公子哥贵人们精心送来的礼物,毫无可比之处。但冷老板就是喜欢得紧。
  原本贺琛听完打算甩手走人,还是副官在事前提醒:唱得好了,记得打赏。莫要丢了军长的体面。
  贺琛难得在路过珠宝店时停下来,看来看去,不会选礼物的贺军长,瞎着眼睛指了指。实际他想买戒指,不想戒指旁边是玉镯。
  店员会错意,点头哈腰地称其眼光好:“这可是咱们店里最好的东西!”
  包上一看,一对玉镯!
  贺琛忙着去听戏,一句“你他娘的!”刚到嘴边,看看时间,算了,镯子就镯子,反正一个意思。
  都是打赏的玩意罢了。
  这夜之后,关于冷佩玖的花边新闻再上一个台阶。冷老板再次突破自我,人戏合一。有人说这是因为贺军长;也有人说,冷老板这是给贺军长颜色看,你不要我,我偏生让你疯狂。
  反正那夜贺军长的反应,众人皆是看在眼里,久久徘徊,细细回味,散场了都不愿离去。
  冷佩玖开心了,也不管男戴玉镯如何别扭。那对镯子就像在他腕上生根一样,除了唱戏,天天戴着。
  他以为现在贺琛知道自己的好了,肯定会主动登门拜访,就像那些捧他,想要养他的人一样。
  结果,日复一日,最后竟等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贺琛,贺军长,举家搬往上海!
  看那意思,是不回来了!
  冷佩玖又惊又怒,好他个贺琛!我还就非你不可了!
  三日之后,北平再添一爆炸性新闻——冷佩久,冷老板,收拾身家,南下表演去了!
  去哪里?上海!
  他,妈,的!
  票友们哭天抢地,好好一座北平城,差点要被哭倒了。到处哀嚎一片,惨不忍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饭可以不吃,戏不能不看。票友们简直要把贺琛骂死,同时挨骂的,还有冷佩玖,这叫什么,因爱生恨。
  报纸上又开始写了,这次意见倒是一致——那冷佩玖就是装,眼光高还不承认。要不怎么贺军长一来,那冷老板就跟犯了情瘾的小猫似的,撅着屁股,赶着趟儿让军长上。
  可冷佩玖是多任性的一个人,他这脾气和他的唱功是成正比的。他唱得有多好,就有多任性,怎得了?
  戏子也是人,有七情六欲,还不准人爱慕谁,追男人了?
  冷老板这做法,十分伤害票友的心。有经济实力者,表示有机会去上海听他唱!冷老板南下也好,让其他人也听听,咱北平的角儿,有多厉害。
  没有条件的票友,只得一声叹息,盼求冷佩玖哪天劲头过了,或者贺军长娶太太了,心灰意冷,总该回来吧?
  那时候冷佩玖就该知道,真正爱他疼他的,还是咱四九城的票友。
  就这样,冷佩玖一路追夫,惊惊乍乍,从北平追到了上海。
  来到这个一度站在摩登潮流风口浪尖的地方,这个于他而言,一辈子也不愿离开的地方。
  民国的上海,作为近现代最重要的外贸通商口之一,这里的一切,都代表着潮流。十里洋场,种类繁多的帕来文化,商业气息浓厚。这里的太太小姐公子哥,看话剧,听洋腔洋调,他们弹钢琴,跳交际舞,百乐门通宵达旦。
  这里的声光电,这里的高楼大厦,这里嘈杂的、喧嚣的声音,火焰似的街灯,将上海装点为不夜城。
  舞场里欢快的爵士乐,影院里精彩的外国电影,这里有印度巡铺,有德国饭店,有白俄罗斯的美女们演绎歌舞事业。
  电车双层巴士,黄包车人力师傅,豪车遍地。高鼻梁蓝眼睛黄头发的人也多,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在这个魔幻的都市里,享受无忧无虑。
  总而言之,这里是上海,是一个令冷佩玖眼花缭乱的地方。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
  冷佩玖当了红拂,夜奔而走。但贺琛却不是他的李靖。
  既是自己不要脸地追着来,多多少少都有些上不得台面。他知道,肯定是要被同行笑话的。可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种爱,没有一种爱可以重来。*
  既然无法重来,依照冷佩玖的性子,哪怕贺琛远渡欧洲,他都会追随而去。
  戏词里不就是这么唱的吗?
  苏武的妻子为表忠贞选择自杀,孙尚香追随刘备英灵投江而亡,玉娘鼓励丈夫出逃归乡,后卧病不起,憾然而逝。
  戏里有太多太多为爱追随,为爱献身的故事。怎的这些东西搬到现实中来,就要被人嘲笑呢?
  笑他痴人说梦,笑他天真。
  可明明,明明冷老板在戏台上唱,唱这一出出生死悲欢,爱恨离愁,台下的人都哭了啊。
  为什么他真这么做了,却不被看得起。
  还招致谩骂?
  冷佩玖想不通,索性便不想了。
  他来到上海,只为贺琛。
  冷佩玖南下的消息,是一早传出了的。他刚动身,那讯息飞得比飞机火车还快。一时间,上海将迎来北平第一名旦的消息直接炸了。
  北平那边还在哭,上海这边的戏迷,那是笑得眼睛都没了。
  对比鲜明,令人忍俊不禁。
  其实早在清末,名角儿南下演出,就广受追捧。毕竟海派京剧的势头强劲,上海同样是喜爱京剧,热炒京剧的地方。
  《申报》将冷佩玖演出的广告刊登出来,票友呼声甚高。而这边没听他唱过的,都有些好奇尚异。
  有句老话,在北平红,在北方红,那不算红,不算真角儿!要在南方也红,才叫红遍大江南北!
  这,才是一代名角儿。
  冷佩玖带着自己的班底过来了,有真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有饭吃。祖师爷赏饭,这就是天赋。
  冷老板在丹桂第一台,演了在上海的第一场戏。
  先唱《霸王别姬》、再唱《外太真传》,最后再来枪挑穆天王!几场下来,真是以巾帼之姿,演英雄传奇。他唱、念、做无不精通,打得身段儿极稳极好看。
  他再次如在北平出道那样,往上海票友戏迷的血液里,打了一梭子鸡血。他绝美韵致,人人为他倾倒。上海人疯啦,报纸飘到北平去——瞧瞧,瞧瞧!不止北平的票友会捧人,上海也会!方式摩登,很是前沿。
  冷佩玖大获成功,真正的红了。南北谁不知道他,如今谁不垂涎他。这是他要的效果,他要让贺琛知道——冷老板来了。
  这场戏,贺琛有没有去,不清楚。当时场面一度混乱,什么厅长师长都往下涌。要住址,要通信,如开了闸的水,挡都挡不住。
  新鲜的上海生活在冷佩玖眼前展开,邀请他的人能绕外滩上百圈。上海票友不止送东西,更多的是带上冷老板去看电影,看话剧,跳交谊舞。
  很快,冷佩玖的着装变了,他不再一身锦缎长袍。定制西装,皮鞋锃亮,头发被发油抹得发光。玉面小生,格外可爱。
  接着,冷佩玖的戏,再次迎来了贺琛。
  上流圈子是通的,谁不知他俩在北平那点事?既知冷老板是为贺军长而来,人人都想来看这出戏,凑热闹。
  登台这天,贺琛依然是提早就在包厢等上了。这次在他隔壁的,是洪厅长。此人肥头大耳,满面油光,手上抱着一名美妇,身边还围了几名丫鬟。周遭短打小厮、仆人一众,很是讲究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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