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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追惊局(44)

作者:七声号角 时间:2018-06-12 20:26 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奇幻魔幻

  当时的“孤岛文学”的作品丰富,张爱玲、黄裳、苏青等人开始崭露头角。推荐萧红的一本书《生死场》,当时也算震动一时。
  本文截取时间为“1935年到1937”年的上海,鄙人之见,这个时期的上海,已经初现“孤岛”的雏形了。无论是从文化、娱乐、经济等产业来说,都显现出与其他地方不对等的繁华。


第34章 红拂传
  贺琛想与冷佩玖说说话,其实并不只是谈个心。
  “说说话”,这三个字实则很有技巧,不禁让人揣摩。说到什么深度?心里话,还是过场话。说到什么话题?关于自个儿,还是关于戏曲。
  冷佩玖拿捏不好,也不敢妄自揣度。自贺琛提出两人谈一谈,已过去一刻钟。
  室内很静,秒针滴答前进的声音,心跳的声音,呼吸的声音,都能分得很清楚。若是情人对坐,秉烛夜谈,红袖添香,也不失为一种艳福。
  可现在烟雾缭绕,贺琛抽掉了第二根烟,愣是没开口说一句话。冷佩玖以为自己惹贺琛不开心,手心冒出一层密密的汗,他在被子上抓一把,期期艾艾开口道:“军长,今晚这出王宝钏,您听着不开心了?”
  贺琛吐出一口烟,大手揽过冷佩玖瘦削的肩膀。他用虎口在肩头磨蹭几下,才慢慢说:“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那,怎么个好法?”冷佩玖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所有的胆怯都没了,谈及戏,精神与欢欣总用不完。
  贺琛是真爱戏,年少留洋,喝过洋墨水。他也曾看过国外的话剧,那些恢弘的音乐,繁复的裙装,也是一种美。但说到底,贺琛仍喜欢中国的老东西。好似这些经过时间反复砥砺,一遍遍创新,一次次重演的戏曲,才能冲击到他心魂深处。
  到底是有学问的人,贺琛开口点评今晚这出戏,浑身匪气与霸道,瞬间无影无踪。他娓娓而谈,将戏词中可圈可点的地方拉出来慢慢讲。不失偏颇,总能表扬到点子上。
  冷佩玖算是真明白了,贺琛在这方面的造诣,不比内行差多少!不说军长唱不唱得好,但在听戏这回事上,贺琛也敢说是资深专业者。
  念白如何,某句戏词怎样改更好,哪里的手势怎么搁更有味道,贺琛简直侃侃而论。最初冷佩玖揣了满腔的热情,准备接受一番大肆夸赞。本来么,伶人唱得好,就是想得到票友们的追捧。
  没想到贺琛点评如此仔细,冷佩玖不禁正色起来,听到赞同处,频频点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钻研上了!
  贺琛出口成章,肚子里很有些文化。冷佩玖没上过学,识字念书都是在师兄弟那里自学的。没出名时,用老戏本,怎么写的就怎么唱。待他出名后,身边聚集了一批文人学士。这些人自愿为他改戏本,写新戏。慢慢的,冷佩玖便知其中的好了。
  清末民初,文人与名伶凑一块儿,并不罕见。好些胸有大志无处挥泄的学士,便把一腔热血融进戏词里。
  今晚这出精改后的《王宝钏》,便是出自北平大名远扬的李郎之手。李郎,名鸿志,祖上清朝为官,世世代代包揽“三鼎甲”。就他个人来说,文学造诣颇高,且也是个痴到疯魔的戏迷。
  两人讲到最后,均有些激动。贺琛下床,从书桌上拿来纸和笔,竟一人书写,一人比划,兴奋上了!
  这场面,落在外人眼里,定是感人肺腑的。都道是知音难觅,谁曾想又威又煞的贺军长,有一天竟愿为戏子动笔改本,钻研琢磨,大半夜不睡觉?
  这面子,冷佩玖独一份儿!
  说到劲头上,冷佩玖也忘了两人间的阶级隔阂,更忘了贺琛是个军长。他手舞足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睡衣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刚比完最后一个手势,额头上铺了晶亮的汗水。
  他说:“军长!你与我写一出新戏吧!我来演,好不好?”
  “高山流水觅知音的伯牙与子期,钗头凤词怨相和的唐婉与陆游。再者,志邈浮云歌团扇的班女与刘骜。太多了,军长,我们来排个新东西,可好?!”
  贺琛没说好不好,这些历史故事,他均略知一二。伯牙子期敬知音,唐婉陆游献痴情,这班女与汉成帝的故事,大约说的就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故人变心之无奈。
  冷佩玖想演这些轰轰烈烈,情关大开大合的戏码,究竟是为何?
  贺琛抿了唇,坚毅的面部线条是昏黄的灯光都柔和不了。他慢慢放下手中纸笔,攥着冷佩玖的手腕,问:“小玖,你莫不是……真喜欢上我了吧。”
  冷佩玖心一热,他眼睛里水光泛滥,谛视着面前这位军长。贺琛穿欧式睡衣,剥掉军皮,健硕的肌肉藏在衫下,胸前起伏的纹路没入衣襟,周遭的劲儿是不一样。
  这时候的贺琛,看起来是位风流英俊的公子爷。他眉头微蹙,手指火热,一抬眼,也是能引得男男女女为他奉献牺牲的主儿。
  冷佩玖虽然说过——军长,我跟你。军长,你要了我把。但他从不把“喜欢”啊、“爱”啊什么的挂在嘴边。这些感情都太珍重,又慎重。说出来了,就很轻浮。好似随口一句玩笑。
  在这个年代,喜欢谁变得很自由,不喜欢谁也变得很快。今个儿喜欢了,穷追不舍;明个儿有更好的人了,又弃之如敝履。这是喜欢?这是闹着玩!
  在冷佩玖心里,喜欢和爱,都太神圣。要是说出口,就得一辈子。往后痛苦也好,痛快也好,悲伤幸福,他都敢于承担。
  现在,贺琛问他,你莫不是真喜欢了我?
  冷佩玖拿不准,他承认贺琛是位不可多得的知音,也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流星赶月般追逐贺琛。但纵使他在戏里尝遍了千百种爱,经历了无数悲欢离合,现实里,他也没有真正经历过一段感情。
  这是不是喜欢?
  冷佩玖不知道,他慌了。
  人一慌,眼神就乱。眼神一乱,明察秋毫的军长,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等冷佩玖给出答案,贺琛先发制人。他将冷佩玖提到跟前,让他在自己的大腿上坐好。接着贺琛拢了被子,将冷佩玖的后背罩住:“盖好,别回头凉了。嗓子坏了没法儿唱戏。”
  贺琛又说:“小玖,这些话,我只问你一次。你要是还想在我身边,你就老老实实回答。”
  冷佩玖打了个颤,终是点点头。
  “其实老子早就想问,但一直等着你自己说。可过了这么久,既然你不说,我就问了。当初在北平,你是另有企图,还是真的一见钟情。”
  贺琛问得很慢,一字一句像沸水蒸煮冷佩玖的心。
  冷佩玖咬牙,说:“军长,佩玖想跟您,是因您的将领之姿。佩玖唱惯了王侯将相,那都是假的。而您是真的,真的在我面前,就坐在那儿。”
  贺琛说:“第二,小玖你摸着心口回答老子,这般热切地想要留在我身边,是间谍特务,还是隐情难叙。”
  冷佩玖答:“军长,我没有。”
  他这次回答得十分干脆,一如刚进贺公馆那天,他跪在地上铿锵决绝地为自己辩驳——我没有。
  “我是真想在军长您身边,留我吧。军长,留我吧。”
  冷佩玖的声音湿软动听,又夹了些楚楚可怜。贺琛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小玖,我问了,你答了。我就信你一次,但你也要记住,如果哪天老子发现你撒谎——”
  “我贺琛杀人,还从没手软过。”
  一个“杀”字,震得冷佩玖抖如筛子。他连死人都没见过,更别说杀人。
  两人因戏相识,闹过不快,有过怀疑。如今虽也因戏相知,把对方当作了知音,可冷佩玖明白,贺琛这种薄凉的人,向来公私分明。
  他说得出口,也绝对能做到。
  冷佩玖垂下眼,敛了无数风花雪月,他明白自己为什么非得留在贺琛身边。可贺琛不明白。他也不敢说!说了,就是两条人命。说了,就是数百人的安危。
  冷佩玖在赌,赌一切真相大白前,贺琛会先爱上自己。如果贺琛爱了,会不会从私心上网开一面?冷佩玖想过,这无非是痴人说梦。
  但事在人为,不努力一次,谁又能知晓结局如何。
  冷佩玖乖顺地伏低身子,主动抱住贺琛的脖子。他喃喃道:“佩玖明白,军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留我,只是养我,包我,不入情的。佩玖分得清。”
  这话没错,也符合贺琛最初的设想。是这个理儿,在开战之前,在国家一日没有解放前——谁说爱情,谁沉迷爱情,谁就是他娘的是个蠢材。国没了,家没了,留着爱情有何用。
  但真正听到这段话从冷佩玖的口中说出,贺琛居然怀了些不忍。这些情绪缭绕,堵在心口,挥散不得。往上没出口,往下也沉不住。
  一口郁气,就这么吊着。
  贺琛难得在心头一叹,他轻轻抚摸冷佩玖的后颈。那里有软软的短发,细腻的肌肤。再往下,是一根不屈的脊骨。
  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说:“小玖,要跟我,你就要做好准备。老子脾气不好,跟那些文人不同。骂人不过脑子,军队里都是些糙人。若你前些年遇上我,可能还没现在这么暴躁。你运气不好,晚了一步。以前骂过你的,我给你道个歉。”
  冷佩玖一听,眼泪结成壳儿,罩在眼睛上兜不住了,以为是要赶他走。贺琛冷面阎罗的封号在外,哪有他给别人道歉的理。
  冷佩玖挣脱开来,刚想辩驳:“不要道歉,军长,我……”
  “别打岔,你听我说完。”贺琛说,“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出格的事,惹了老子,照样骂你。后面这个地方,其他人要是碰了,老子先干死你,再两个一起枪毙!这是跟着我的条件,你记好了。”
  “小玖,我贺琛即为军长,免不了有一天要打仗。打仗这个事,是死是活,谁也说不准。所以,跟着我吃好的用好的,赶紧享受了。不要动情,不要用真心。我贺某无福消受,也不需要谁这么对老子。”
  冷佩玖微张嘴,震得说不出话。贺琛跟他说这些,表明是真想留他在身边。可有朝一日,分别在即,贺琛能全身而退,他冷佩玖行吗?
  冷佩玖一抖,直接哭上了。这样的行为过于女儿柔情,也过于懦弱。可他十七年来,就这么一次。唯一一次,想要留在谁身边;唯一一次,充满了内疚感。
  冷佩玖擦擦泪水,问:“军长,前路无论如何,佩玖都随你去,好么?”
  贺琛见不得他啼啼哭哭的样,女人似的。且好说歹说,当他前面的话都喂狗了?!贺琛皱眉,语气不快。
  “老子说的话,你他娘都做耳旁风?!要是这点都拎不清,明天就给老子滚蛋!哭什么丧,老子还没上战场就这副模样。晦气!”
  冷佩玖赶紧止住哭势,没想到用力太猛,打上嗝了。他捂住嘴,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的,巨响。
  太丢人了!冷佩玖脸颊绯红,压根不敢拿正眼看贺琛,又忍不住偷瞄。两人大眼对小眼,瞪了一会儿,结果双双笑出声!
  贺琛夹了根烟在手上,快要笑死,闷闷的笑声引得胸膛一阵震动。
  冷佩玖胆子大了,一巴掌拍在军长的前胸上。眼里水光滟潋,眸光流转:“笑什么笑!讨厌么你!”
  柔软的手掌不轻不重拍下来,猫爪子挠痒痒似的。贺琛抓住他的手,把冷佩玖揽入怀中:“别闹,天寒,被子掉了还得老子捡。”
  他说:“小玖,今晚说的这些话,可记住了?”
  冷佩玖不闹腾了,安静下来。他说:“记住了,军长。”
  “记住就好,过几天空了,带你去看看房子。想要什么样的,都给你买。以后该走就走。战事完了,我若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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