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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追惊局(31)

作者:七声号角 时间:2018-06-12 20:26 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奇幻魔幻

  冷佩玖,那定是被包养惯了的。
  不少人如此猜测。
  直到某次报纸上爆出——冷老板被当时的商贾巨头宋志山给打了!
  众人哗然!
  为什么被打?!
  八卦看热闹的群众,冷老板的资深票友,统统要个究竟。激进者,吆喝票友们堵到宋家府邸大门口,拉着横幅讨说法。不敢生事者,要是撞见宋志山,在背后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嗬,只要有关冷老板的新闻,总是好一派热闹!
  后来刨根问底,答案从上流社会的麻将桌上传了出来。虽然宋志山一再强调不许嘴碎,流言蜚语却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四九城。
  原来啊,宋志山想包养冷佩玖!但咱冷老板多清高,多冷淡的一个妙人儿。戏里唱的是罗敷女,为保贞洁守空房。戏外他冷老板不畏权贵,视金钱如尘埃。即使被强掳了去,冷佩玖就算一丈白绫,也断不从命。
  好一个不识抬举的戏子!
  这下有趣了,关于冷老板的评价又多一面,有人道是出淤泥而不染,若那盛夏清荷,寒冬腊梅,独树一帜。也有人唾弃叫骂,装得清高,看他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冷佩玖,人如其名,大红大紫也冷若冰霜。他不动心,亦不动情。他谨遵师训,把所有的嬉笑怒骂,爱恨情仇都扔在台上。下了台,他是沾都不沾,看都不看。
  冷老板不看报纸,别人骂他兔儿爷,骂他千人骑,褒贬之词均置若未闻。
  包养这事儿,有了开头,就没有结尾。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戏子。
  无独有偶,国军二十八师师长看上他,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文人武将的方式全用上了,冷佩玖照样一句话:师长请回,冷佩玖虽是戏子,亦不卖身。
  气得师长差点炮轰梨园楼。
  再说北方来的一暴发户土匪,自以为听上戏,攀上北平上层人,就是个人物了。这个更惨,还没进到冷老板的门,先被各位票友拖出去揍了一顿。
  你说你这不找事儿嘛,咱冷老板啊,就是天上的月亮,寒宫中的嫦娥。你这下了凡的猪无能,还想沾染不成?瘌蛤`蟆想吃天鹅肉,饿疯了你!
  反正时局动荡,全面战争不知哪天到来。这亟待上膛的枪,膘肥体壮的马,个个都如弦上之箭,草木皆兵。
  紧张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八卦闲谈肯定不能少。
  冷佩玖到底卖不卖,是不是卖了又要立牌坊,谁也说不准。
  但是,要那么准干什么?真相背后,大多都是无聊。为了不那么无聊,真相也就变得不重要,不必解释了。
  反正啊,这冷老板,有贵妃之姿,有虞姬之美,但他的皇上霸王究竟是谁?
  这一天,冷佩玖的霸王,终于来了——
  民国二十四年春。
  早在三天前,广和楼放出消息,冷佩玖登台演出《红拂传》全本。瞬间戏票抢售一空,千金难买,那是让也不让。太太小姐、老爷公子,还有全城票友都巴巴地等着。没买到票的人,只好琢磨着端了凳子,蹲墙根下听戏去!
  刚入夜,这大红灯笼挂起,张灯结彩的首先就热闹了。台下满座儿,过道里站满了人,包厢亦满。冷佩玖还未上台,叫好声早已四起。
  再待他一亮相,一开嗓,那小姐们的珠宝首饰,公子们的大洋银元,乌泱泱地往台上扔,也不怕砸到人。
  冷老板唱得妙,下面瞧出好。票友们打了鸡血似的,喝彩声不断,掌声雷动。
  这园里园外,俨然是两个天地。
  见不到冷佩玖绝代风姿的,通通蹲在门口听。不管听的真不真切,反正里头人叫好,他们也叫好。这是什么?
  这哪还叫粉丝,完全是信徒!
  守在门口的伙计眯缝起眼,听得也是飘飘欲仙。好歹他没回头看,不然非得吓死不可!
  顺着墙根儿看去,一辆军车停在墙下,有一人身材魁梧,着笔挺军装。军帽上别着青天白日徽,领章上两颗金星。
  此人即便靠着墙,依然身姿提拔。他面部线条刚毅利落,眉峰如刀,鼻梁挺直,双眼微阖,藏起鹰隼般的目光,浑身散发着阎罗杀伐之气。
  再一看,才知他在听戏,听到精彩处,忍不住一声:“好”!
  这可吓傻了跟在他身边的副官,副官上前轻声问:“军长,要不咱进去?”
  贺琛,任陆军中将27军军长。从天津出差顺道北平,料完公事,正要打道回府。不想经过这广和楼,听了那天上人间只得一人的嗓子,便再也迈不动脚步。
  贺琛思量片刻,点头允了。副官在门口找到小厮,一亮身份,当真吓傻。可现在早没了座儿,你大军长要听戏,也不能站着吧。
  小厮拿不定主意,最后叫来总管事。管事一听,来了尊大佛呀!当即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请着军长就进去了。
  没了座儿咋办?好说,加!
  总管事阿谀谄媚,其他人迫于淫威,愣是在戏台下,正正中中,给贺琛加了个位子。再一招手,好茶好点心尽数奉上。
  其他人红了眼,但也敢怒不敢言。贺琛,威名在外。脾气暴躁,寡情寡义,从不手下留情。阎王爷见他都得绕着走,打了几年仗,战功赫赫,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好时候。
  他想坐哪儿,轮得到旁人插嘴?就算他今个儿想坐戏台上去,也无人拦道。贺军长的马鞭与枪杆,可不是摆设。
  冷老板刚演完第八场,台下彩声四起,惊得如打雷一样,一阵阵接连不断,有如波涛汹涌。此时冷佩玖不在台上,可见票友对他多痴迷。
  再等他出台时,台下的气氛已经如日中天,冷佩玖的唱腔新颖,声音又清新好听,新鲜!胡琴托得紧凑,句句有彩头。
  而冷佩玖抬眼便见台下那突兀的一座,座上笔直地坐着一人。那人取了军帽,马鞭放在茶桌上,一身硬朗,连紧绷的下巴,都线条分明。
  冷老板挣着嗓子,嘴里唱到:“在店中开妆镜青丝细挽,正对着明窗下自整云鬓;虽然是长途中征鞍不惯,幸得是风尘里未损容颜;我这里新妆罢镜中顾盼,等候他回来时好与郎看。”
  他忽觉唱这句的时机真好,可不是等郎回来,且将新妆与他看么。自己是红拂,他就是那李郎!同时,冷佩玖又可惜,今日该唱《霸王别姬》。
  他是那虞姬,终于等到了自己的霸王。
  贺琛在台下听得入迷,眼前的红拂女当真是风姿卓越,眉目流转,在灯下美得闪闪发光。
  这一眼,于冷佩玖来说,是一见钟情。此后九天仙女下了凡,他动了凡心,起了情丝。再后来,冷佩玖回想起今天这一幕,仍历历在目。
  高高的戏台,他的英雄,他的军长端坐下方。军长仰视着冷老板,仰视这个红极一时的名角儿。
  而他看到的,却是一个世界。那里面,有他的理想,他的春秋,他的家国梦。
  不管如何,也不管贺琛听完这戏感觉怎样——大抵都是好的,但凡听冷佩玖唱过的人,都说好。
  贺军长抬脚要走,冷佩玖连妆也没卸,不顾总管事的呼唤,赶紧跟了出来。
  贺琛永远记得冷佩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一辈子也忘不了。
  冷佩玖说:“军长,我跟你。”
  贺琛站在车门外,有些惊然错愕。他看着冷佩玖一身戏服,头上插着点翠珠花。近了,确实是一副好样貌。
  副官简直是要风中凌乱,这冷老板怎与报纸上说的不一样?
  不是冷若冰,傲如梅,从不卖身只卖艺?那他眼巴巴地拉着军长,满脸止不住的爱慕之情,又是怎么回事?
  邪门儿!
  冷佩玖也永远记得贺琛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一辈子忘不了。
  贺琛说:“滚。”
  他才是性情冷寂之人,比戏子还要无情。贺琛一寸寸拉开冷佩玖的手,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他可以理解戏子行当,可以承认下九流的存在,甚至他喜欢听戏,爱这玩意。
  但并不代表,出了戏园子,戏子脱了那身有情有义的皮囊,他还会与你搅在一起。
  “冷老板,你站在台上时,我贺某人敬你。但出了这戏,你怕是要好好打听打听,我贺琛是个什么人。”
  贺琛上车,连余光都未留下。他的性子,一如他严丝合缝的军装,没有丝丝软化的时候。
  冷佩玖站在原地,票友早已散去,广和楼门口剩一孤零零的灯,总管事见军长离开,才从门内出来。他将一锦裘披风给冷老板搭上,嘴上叨叨着:“天儿还寒,冷老板,咱进去吧。伤了风寒,坏了嗓子可要命呐!”
  冷佩玖没回话,他低头往里走,半响喃喃道:“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啊?”总管事愣住,脑子灵光一闪才回过味儿来。敢情无往不利的冷老板碰上了铁块!被人嫌弃,被甩了!
  可他嘴上倒不敢这么说:“冷老板,哪儿的话。您一开口,全北平都爱您!”
  “可我不要全北平,我只要他。”
  那一年,冷佩玖目光灼灼,美如冠玉。
  那一年,他才十七岁。
  ——
  后来冷佩玖倒是去打听了,实则不用他打听,后台一坐,什么话都得传到他耳朵里。
  贺琛是个什么人物,不沾女色也不捧戏子,不娶姨太太连情妇都没有。貌似一生的爱好只有打仗,打完仗,往家里一坐,门关上,天王老子都不想见。
  很少参加牌局,新式戏院他都不去,这简直是令人发指。活像一尊无情无欲的菩萨!不,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哪儿能是菩萨。
  就是一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罗王。
  幸好贺琛还有一爱好,让大家觉得他还是个人——他爱听戏。
  但凡爱听戏的人,在冷佩玖眼里,都可爱。只是这种可爱,远没有达到让他狂喜的程度。
  而贺军长不一样,这人不仅爱听戏,还是自己一眼相中的人。这就不止可爱那么简单,冷老板第一次想对谁诉衷肠,诉情思。
  他第一次想与一人在一起。
  别人说他卖也好,说他贱也罢。
  反正冷佩玖就是看上了。疯了似的。
  也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那晚冷老板在广和楼被贺军长无情“抛弃”,嘿哟!这报纸上的花边新闻,又热闹了!
  什么终于识破冷老板的虚伪面具;什么戏子就是戏子,婊?子就是婊?子,又当又立;还有直言嘲讽以前那些垂涎冷老板的人,撒钱不够大方,级别不够高,权力不够大。不然人家会追着贺军长,跟红拂似的?
  这就说明,钱到了一定数目,是可以感动一部分人的。
  骨灰级票友不干了,捧他爱他的人也不干了。冷佩玖肯定是被威胁的,他是多清高多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啊。
  定是那十恶不赦的贺琛作祟,强权之下,岂敢不从?
  无论舆论炒得多火热,甚至有占两个战线的人见了面儿,还打一架。争得头破血流,好生可笑。
  冷佩玖与贺琛,始终都像是局外人。明明皆由他俩而起,反倒还不当回事。
  这冷老板作起妖来,也当真是不留余地。
  要他登台唱戏,可以,总管事你去请贺军长来。只要他来,别说你一出两出,年年我都在你这儿唱。
  嚯,说得好听!这可苦了管事,你当贺军长是街边喽啰,想喊就喊的?再说了,就算人家肯来,也不会是场场都来。
  北伐完了几年,贺琛从前线下来,就是想回家休息。偶尔听听曲什么的,没有丝毫打算沾惹麻烦事。
  对谁都闭门不见。
  冷佩玖犯了相思,茶不思饭不想的,连戏也不大唱了。四九城的票友们抓心挠肝。
  高层票友一边寻思着如何与贺军长搭上话,普通百姓只有苦苦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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