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追惊局(16)
掌心内满是厚茧,失了女儿的娇柔。那些生硬硌手的线条,粗粝的质感,令安如风差点控制不住情绪。
蕊娘藏不住丑陋,有生以来头回产生了悔恨。男人爱的,定是那女子的柔软细腻。
她不得不强装洒脱:“这算不得什么,江湖儿女哪有没……”
安如风突然打断她:“蕊蕊,你是个姑娘。”
蕊娘几乎要落泪了。
十几年来,旁人总说她有失女儿本分,说她大胆,说她不矜持自爱,说她错了性别。有人把她捧到神坛,有人把她贬入泥土,却无人跟她认真道:蕊娘,你是个姑娘。
只有安如风,从头到尾,只有安如风。
这让她怎么放下。
蕊娘道:“阿风,你不嫌弃?”
“我为什么要嫌弃。”安如风盯着她的眼睛,你这手上有一半的粗粝,都是我给予你的啊。
蕊娘道:“好,你不嫌弃就好。”
“蕊娘,你就不怕别人怎么看你?”
“阿风,你是知道的。我早就不在意了,别人道我不要脸,别人道我不矜持,所有人都说秦家大小姐,秦蕊被安如风抛弃,还恬不知耻地跟在你屁股后边转。”
“阿风,我要是介意世俗,我们便真的再也不会见面了。”
“阿风,你不娶我也就罢了,你不要赶我走了,好不好。”
蕊娘说得风轻云淡,似乎并没有祈求什么。安如风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最后他张开双臂,轻轻将蕊娘拥入怀中。
安如风本只是穿堂风,而秦蕊却偏偏引山洪。
“走啦。”
一直躲在门后偷看的苏穆煜勾起唇角,他轻声在连鸣耳边喘了口气。
连鸣挑眉,一脸“苏老板你要不要夸我”的神色。
苏穆煜伸出手指在连鸣眉间一戳,笑得与妖孽无异。
他道:“行了行了,今晚跟你睡。”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北里’、‘教坊’、‘平康里’——唐代著名红灯区。
红灯区,大家都懂嘿嘿嘿.....
①再次抱歉!老七今天来晚了,所以字数增加近两千,非常抱歉我的甜心们!
②大家不要抛弃老七┗|`O′|┛ 嗷~~,不然、不然我就潜规则苏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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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大家担心如风的同时,不要忘了给连少出谋划策啊,七家的攻,都是祖传追妻难。
哭叽叽
晚安好梦甜心们!
第14章 国殇
窗外下着大雨。
苏穆煜答应要与连鸣一起睡,自是说到做到。一起睡便一起睡,反正也不做什么。就算要撩拨一番,也不是今日。
为何不是今日,苏穆煜讲不好,白日迸生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到夜晚。
心头有一口气,压得难受。
窗外细雨渐趋倾盆,滴滴答答慢慢变成噼里啪啦。云层中隐有闷雷躁动,大风吹得毫不节制。
树枝印在窗纸上,狂乱摇曳似魍魉魑魅。屋檐下那盏烛灯,忽明忽暗。映得连鸣的眼神也飘忽不定。
起初窗户半掩,灌进来丝丝凉意。初夏已至,愣是吹出来遥远的倒春寒。
苏穆煜体质弱,易伤风寒。他不由自主地往连鸣身边靠去,后者像是操练过许多遍,拢了棉被勾住苏穆煜,手脚并用将其罩住。
连鸣道:“苏老板,何时才能改掉睡觉蹬被子的习惯?”
苏穆煜冷不丁一个喷嚏,打得浑身战栗起来,像是真的冷到了。
“哎哟喂,连少,别打趣我了。换做在我自己家,空调得开到四五月。”
“然后再无缝对接夏天是不是?”连鸣在他耳后低笑,痒麻的气息喷在苏穆煜后脑勺上,他几乎是愣了几弹指,心底咔哒一声。
连鸣也突然止住笑意,两人瞬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苏穆煜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接连不停。太奇怪,连鸣对他的生活习惯简直了如指掌。这种熟悉感,猛然似滔天巨浪惊涛拍岸,再急速退去留下细细绵绵的白色泡沫。
他们,像在一起生活过许多年。
苏穆煜转过身来,头回在睡着前与连鸣面对面。他看到连鸣根根细长的睫毛,柔软的唇瓣上映着薄弱灯光。
连鸣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伸手压住苏穆煜身后的被角。
他道:“苏老板?”
苏穆煜垂下眼帘,动了动眉梢,他终是轻笑几声:“连少,不要这么亲昵,我会误会的。”
连鸣久久未答,耳边空气静静流动。
窗外大雨瓢泼,雷鸣闪电勾熊熊地火。宛如哪位真人不屑仙班之列,触动天条飞身入凡。
窗户被狂风猛然吹开,吱呀一声。密密的雨线被微弱的烛光捧得晶亮,很快,屋内湿了一片。
“今夜这雨,来得是比平日凶猛了些。”
另一张草席上,“睡着”许久的安如风突然插嘴。苏穆煜起初还以为自己幻听,良久才从这似叹似念的语气中回过神来。
苏穆煜抬起头,往他看去:“如风?还没睡?”
“有点睡不着。”
安如风难得不与苏穆煜呛声,他总觉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安如风侧头看看在床上沉睡的蕊娘,压着声音道。
“今晚喝多了?初次表白没被拒,躲被窝里高兴呢?”
苏穆煜典型的人不犯我我必犯人,安如风好不容易营造的和谐氛围,被他一张嘴搅得乱七八糟。
安如风超乎寻常的平静道:“是……是挺高兴的。”
苏穆煜见其不上钩,撇撇嘴失了兴致。他把刚刚对连鸣的怀疑转眼忘到九霄云外,苏老板回头对上连少,笑:“连少,麻烦你去关下窗,冷。”
连鸣没拒绝,他甚至在起身前握了握苏穆煜的手,却只摸到一片冰凉。连鸣皱眉,怎么回事,初夏虽无酷暑,也不至于冷到如此地步。
苏穆煜收回手,放在嘴边哈口气。他看了看连鸣关窗的背影,叹口气:“今夜,是有些非比寻常啊……”
连鸣关好窗,走回草席带了一身寒气。他没有立刻钻入被窝,倒是苏穆煜伸手将他拉进去。两具体温差别明显的身子靠在一起,均是心底一颤。
苏穆煜抿着唇道:“连少,怎么会这么冷。”
连鸣眼底一暗,往安如风看去。少年郎侧卧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毫无呼吸起伏——像是真的睡着了。
“苏老板,我抱你罢,”连鸣张开手臂,轻轻从苏穆煜腰际穿过,接着他挪动身子,两人靠得如此相近,“我只是抱着你,不干别的。”
连鸣大手一握,按在苏老板后腰处,隔着薄薄的亵衣,一掌温热与冰凉的肌肤相撞。苏穆煜天性寒凉,此时时刻贪婪着那一寸寸的温存。
苏穆煜忽然发问:“今晚喝得开心否?”
窗外闪过一声惊雷,轰隆炸开。
连鸣稍有片刻走神,等雷声一过,他低头将下巴蹭在苏穆煜的头顶:“今晚这酒喝得舒畅,只是遗憾,未能尽兴。”
苏穆煜慢慢闭上眼,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抖。
“罢了。”
“……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今夜大雨未至时,他们四人喝过一场酒。
与上回借酒消愁大不相同,这次他们是喜结同心,庆祝安秦二人好事已成。
安如风仍然酒力欠佳,几碗浊酒下肚,撑在桌边望着蕊娘傻笑。苏穆煜笑吟吟地打趣道:“如风,咱们蕊娘比凤仙儿如何?”
安如风迟钝片刻,放下酒碗指着苏穆煜鼻子骂:“你、你无耻!怎、怎能将蕊娘与、与凤仙儿比!那、那是——”
那是风尘女子,而蕊娘是安如风心中的一轮海岛冰月。
蕊娘反倒失了常态,她闷下一口酒,豪气不减:“阿风,你这话可要不得。凤仙儿咋啦?人家不偷不抢,靠自己凭本事吃饭。你们凭甚瞧不上别人?”
安如风没想过自己会被训得一愣一愣的,瞧不瞧得上还是另一回事,他只觉此时单手叉腰,一手拎着酒碗的蕊娘顶好看顶霸道。
“我没有瞧不上。”
“没有瞧不上,那就是瞧得上咯?”苏穆煜唯恐天下不乱,笑嘻嘻地捧着酒碗找茬。
安如风继续瞪眼:“你这是强词夺理!”
反正俩人掐起架来,安如风在口头永远落不着好。
苏穆煜咕噜咕噜喝着酒,不逗他玩了。连鸣拍着苏老板的后背,笑得很是随意:“喝慢点,酒可不是水。”
苏穆煜半眯眼,舔舔唇:“就这甜味儿和度数,与水也相去不远了。连少,你酒量不行,可别看低了我。”
“是是是,苏老板千杯不醉。”
“阿煜,鸣哥,你们在一起啦?”
蕊娘漫不经心地随口玩笑一句,问得另外三人虎躯一震。
蕊娘好歹也在滚滚红尘中走过一遭,对男男之事略有耳闻。大唐民风开放,喜好男风并不算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少有人搬上台面讲,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纵观史册,正史野史什么史都好,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达官贵人,包养小倌、独宠男妃之事多如牛毛。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哪一件拎出来不是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蕊娘大胆开放,她瞧得上烟街柳巷的红尘女子,自然也不鄙视分桃而食的男男之好。
安如风却是满脑子要完,蕊娘可不要被这二爷带偏了哇!那他找谁哭去哇!
安如风慌忙伸手拽住蕊娘:“蕊蕊,听我讲,断袖当道,你可不要沉迷其中啊。”
蕊娘哭笑不得:“我要也是如此,那还关你什么事?”
安如风喝酒就傻,他愣了许久,道:“也是哦,那你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我就好奇,”蕊娘道,“你们当真在一起啦?”
苏连二人不曾想到蕊娘终究未能脱俗,女人果真都八卦。
苏穆煜道:“没有的事,连少自是瞧不上我的。”
“嗯?”蕊娘大惊,“鸣哥喜欢哪一款?”
连鸣深怕苏穆煜插科打诨,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就苏老板这一款。”
“嗯?!”
安如风吃鸡!
蕊娘也吃鸡!
苏穆煜瞪大眼睛,吃……算了,不吃鸡罢,怪怪的。
苏老板转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拒不认账:“连少,寻我开心?”
“苏老板,何出此言?”
“你喜欢我这一款,那你为何不与我困觉?为何不让我蹭一蹭?”
连鸣:……
你这都是歪理,困觉与蹭一蹭相加,不出大事才怪!
半响连鸣不说话,高深莫测回应他:“苏老板,我怕型号对不上。”
这句话涵义颇深,寓意超前。几千年后的精髓亦是安小狼与蕊娘无法理解的。俩小人儿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疑惑。
看看连鸣,淡定自若,不显山露水。再看看苏穆煜,先是惊讶片刻,最后哑然失笑。他哈哈大笑起来,乐得花枝乱颤,接着苏老板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沾了酒液,于石桌上画了个圈。
他眼神露骨,嘴角噙的那丝笑意更为请君入瓮。苏美人用指尖戳了戳那个圈儿,好似一个小洞。
他盯着连鸣,轻声道:“连少,我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