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之中(207)
很快,除了点心之外的热菜陆续到齐,远处七枚月亮也排着队伍爬上了湖对岸的山顶。今晚又是满月,月光倒映在粼粼的湖面上,仿佛结了满地银霜,又好像星河倒悬。
白典眺望了一会儿圆月,眼神里有些许感慨。
“以前我最不喜欢过春节和中秋……现在节没了,我反倒开始遗憾当初没能够好好感受。”
“只要你想,每天都可以是节日。”
卫长庚举起酒杯:“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中秋快乐。”
果酒的滋味醇厚甘冽,半杯落肚,心思顿时舒展开来,身体也开始微微发热。
白典端详着杯中浮沉的些微果粒,余光却透过玻璃杯落在了对座的人身上。
“虽然我不太赞成干涉梦海人的生活,但我非常感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
“矛盾又怎么样?人又不是机械,哪儿来那么多非1即0的判断。你自己不还劝解过夏夷光,说有矛盾的才是人。”
卫长庚笑笑:“对了,我要澄清一件事,刚才我在副本里对你说的话不全是真的。比如其实没有证据证明哨向和地球野人有什么关系。”
“嗯,能隐约感觉到。”
对于那时的对话白典记忆犹新:“‘如果我们诞生的前提是别人的死亡,你会怎么选?’——你是为了让我把自己和野人的命运联系起来,更深入地去思考这个问题。”
“是,但也不全是。还带着一点私心。”
卫长庚又往彼此的杯中倒了点酒:“我曾经因为某个类似的问题而困扰了很久,你的回答对我很有启发。但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能……可以告诉我吗?”
白典露出了希冀的眼神。
第148章 神谕
了解一个人, 也包括了解这个人的过去。在开展一段长久稳定的亲密关系前,这是必修课。
对于卫长庚,白典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 原因之一就在于他并不了解卫长庚的过去。而这直接导致了他与卫长庚之间无法进行某些深入交谈——就好像行走在看似平坦的冰面上,你永远不知道脚下的冰层何时裂开,冰下的潭水有多深、又是多么的阴冷刺骨。
这也并不是白典第一次推敲卫长庚的过往。最早的端倪要从东极岛衣柜里的那件神官袍说起。他隐约觉得卫长庚应该和神圣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还有很大的可能性担任过阿梨沙大人的近侍。但继续向前追溯,就是彻彻底底的一团迷雾。
现在,拨开迷雾的机会终于来了。
看着认真之中又带着一丝忐忑的白典,卫长庚轻笑:“就这么想听八卦啊?”
“不是八卦,是你的故事。不过如果那些事会让你不开心的话,就算了。”
“那倒不至于,早就不会了。”
卫长庚又为彼此满上杯中酒:“让我想想,该从哪儿说起。”
他沉吟几秒, 却提出了一个听起来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猜猜,水晶塔这么多老师里面,我和谁认识得最早?提示,是你认识的人。”
“……唐老师?”
“错,是教你们精神动物学的叶拒尘。再猜我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你进东极岛之前?”
“更早。严格说是十多年前,而不严格地说……是五千多年。”
五千多年?那是什么概念?原始社会?不对,有什么人能一口气活上五千年?
白典反应过来:“你是说梦海?你倆是同一个梦海出来的?也太巧了吧?”
“还挺机灵。梦海老乡这种事, 放到整个社会层面来看其实不算稀奇。可先后产出两个高级哨兵和向导的,那确实不多见。”
“你终于承认自己不是八级哨兵了?让我猜猜, 你该不会正好是特级吧?”
“那哪儿能呢。”
卫长庚摇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语气尚且轻快。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我都只是阿梨沙的近卫。知道我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没有进入公共领域的哨兵根本不需要评级。”
“近卫……”
尽管这些早就在白典的预料中, 但真正得到当事人的亲口认同还是有些震撼。他呷了一口酒压压惊,然后小心提问:“所以,你到底有多厉害?”
曾几何时,卫长庚的轻快消失了。
“我差点毁了那个世界。”他说。
白典捧着酒杯的手颤了一颤:“……是被梦魇附身?”
“是比梦魇更荒唐的东西。”
卫长庚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入场的其他顾客。
“这儿不太方便,等吃完饭换个地方再说。”
有了卫长庚的这句话,好端端的一顿饭顿时变得索然无味。但白典显然低估了那些果酒的度数,以至于结完账离场时,刚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不过毕竟稳住了——开玩笑,怎么能让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从指缝里溜走。
卫长庚就近找了一间茶馆——湖边就有不少这样的地方。包厢不大,却连着庭院,湖水拍岸,反倒显得四下里愈发安静。
两个人坐定下来,要了一壶清茶,几碟点心。白典的心思早就不在吃喝上,却也不好意思再主动催促,于是手里端着茶杯,眼珠子却在卫长庚的身上左右逡巡。
卫长庚哪会不知道白典的想法,立刻挥手放出了狞猫。而当白典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撸猫时,却被卫长庚给阻止了。
“用你的精神触丝去感受它。”
白典依言照做,从精神领域延展出几十条触丝贴上狞猫的脑袋。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他眼前陡然展开了一片陌生的天地。
这是一片荒凉的河渚之地。林木葳蕤,蔓草丛生,河沼在青萍下反射着点点阳光。扑鼻而来的是草木特有的清香,耳边则是虫鸣和蛙唱,一派自然野趣。
白典唤了两声“卫长庚”没得到回应,正想着应该朝哪个方向探索。天空中忽然传来隆隆巨响,只见湛蓝的天宇中掠过一枚白日流星,拖着焰光闪烁的长尾,一路坠向河渚边缘的小山。
白典立刻决定朝着小山前进。而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泥沼后,发现陨石似乎坠落在了一处山洞口。十多位身穿兽皮麻衣,头插羽冠,胸前佩玉的男男女女,正在对着洞穴倒头跪拜祈祷。
祈祷仪式持续了大约15分钟。随后,人群里一位看似领袖的女性起身进入山洞。不一会儿,竟然抱出了一个哇哇啼哭的新生儿。
白典心里打了个突——难不成这孩子就是卫长庚?
他正寻思,只见那群人已经结束了祭祀,带着婴儿朝小山背后走去。他也急忙跟上,谁知刚刚拨开几丛挡路的树枝,眼前的场景便又成了另一副模样——
新的场景是一处古朴原始的村落。河流合围成的高台上伫立着大大小小的木质吊脚楼。有人划着独木舟在河道里穿行,运送着黑色的陶器、渔网和稻谷等货物。
在高台广场中央最大的房屋里,白典发现了他要找的人——彼时的婴儿已经成长为五六岁的孩童,齐肩黑发、眼眸明亮、五官精巧,是那种只看一眼就能让人心生欢喜的乖巧类型。
“果然……”
白典瞪大了眼睛——虽然年纪相差很多、气质天差地别,但他觉得这就是小时候的卫长庚,那种眉眼之间的既视感简直难以形容。
此时此刻,幼小的卫长庚正端坐在玉石与兽角制成的“宝座”上,脚边堆满了各种祭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跪坐在宝座旁,捧起他的右手,用磨得极细的骨针不停扎刺着幼嫩的皮肤。不断有血珠从伤口中渗出,但是幼小的孩童却始终一声不吭,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动。
针扎过的伤口逐渐在孩童的手背上连成带状,老者随后将一种褐红色液体涂抹在伤口处。与此同时一些知识开始涌入白典脑中——这是那个时代的纹身仪式,为神之子纹上象征通灵的巫纹,从而成为凡人与神灵间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