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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119)

作者:funny2333 时间:2021-09-10 03:21 标签:NP 男男 民国

  “走!”
  陆白珩霎时间反应过来,和那几张渐渐逼近的力行社面孔错身而过,顺着他的指引,汇入了戏班众人之间。这一伙身披大衣,面上带妆的戏子,就如来时一般,步入了巴山夜雨之中。
  只可惜他们的三岔口,并非英雄默契渐相生,而是自此歧路难回头。


第112章
  在那之后,一行人并没有立刻出蜀,而是在西南各地辗转,以躲避随之而来的搜捕。
  他对戏班众人的观感颇为复杂,就他看来,这伙人实在是良莠不齐,心思又杂,难以拧成一股,但这一点杂质却在此先一番遭遇中,奇迹般被筛净了。
  同伴接连丧命时的心悸胆寒,沦落贼手时的无力,逃出生天时那一瞬间的痛快,以及骨子里至今缠绵不尽的酒毒......这一切都在陆雪衾的恩威并施下,织成了一张令人无从挣脱的罗网。
  当时陆雪衾的所求已经不止于入蓉了,那一种贪求譬如竭泽而饮,他在源源不断地汲取一些东西,他要一个人乘着这种清凉无端的物质被吸摄过来。也正是在步步紧逼的过程中,他有了意外的收获。这样一个武丑挑梁的戏班子,显然有一些得天独厚的天赋,进可结交达官显贵,退可隐入市井之中,仿佛天生是杀手的巢穴。至于戏台上翻转挪腾的把式,和真刀实枪之间,也只差了一记推手——
  沿途而来的追杀显然是最好的磨刀石,从反击追兵,杀人灭口,再到一步步为他所用,如臂使指,后来宝丰社那一套花旦刺杀、武丑善后的组织,正是在无数个生死交睫间淬炼成型的。
  而以年轻人之警醒,又如何意识不到对方渐渐收紧的五指?陆白珩对这背后残酷的博弈只有一点儿模模糊糊的印象了,对他而言,这一段日子倒是是生平罕见的敞亮。
  这戏班就跟狐狸窝似的,年轻人已经是狡黠之至了,几个小孩子竟也一个赛一个的嘴甜心热,陆白珩起先还忍不住在他们练功时奚落几句功架,不料几双雀儿似的眼睛滴溜溜地就聚过来了,那点孺慕之情正是他招架不住的。
  这倒也不是他自夸,小孩子是分不清青红皂白的,有先前刺杀龙川寿夫这一桩伟绩在前,陆雪衾不好接近,他这位“二当家的”便活脱脱成了绣像本里跳下来的草莽英雄了。
  ——珩哥!珩哥!你这一身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下了不少苦功吧?你瞧我,不好好练功,还要被师傅打腿弯儿......
  ——珩哥,你是怎么杀那些大恶人的?再同我们说说嘛!
  ——珩哥珩哥,你同师哥是怎么认识的?我听人说,你们是......患难之交!
  ——患难之交?师哥那样厉害,珩哥一定也是大侠客。
  陆白珩这样的年纪,正是最快意恩仇的时候,只是被父仇所牵绊,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这还是头一次被称为英雄侠客,心里不免飘飘然起来——但也正是在这时候,父亲旧部递来的消息,给了他当头一棒。
  那是一封邀功信。
  在他们兄弟二人失去联络时,代为整合统率陆氏旧部的,是一名被称为赤雉公的副官。此人早年间就是陆督军的心腹,其忠心自然不容置疑,陆氏夫妇遇害后,便是他代为扶持少主,筹谋复仇事宜,要认真论说起来,算是兄弟二人的半个养父。
  但陆白珩始终难以对他心生亲近,正相反,此人留在他脑海中的,只有一道青灰而阴冷的影子,仿佛具象化的、从每个毛孔里滴出血来的仇恨。
  他这一封来信上,只说了一件事情。
  在兄弟二人被力行社追杀,生死未卜时,他派出了一支死士,向委员长发起了报复。
  陆白珩并没有立刻意识到“报复”这样的字眼意味着什么,仅仅是心中疑惑,陈静堂在蓉申一带设下了天罗地网,光是躲避力行社无处不在的追杀已是难事,单凭一支死士刺杀常云超,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信封里掉出了一张相片。
  这张照片带给他的惊悚感,远超过龙川寿夫的剥皮照,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不寒而栗。
  相片上赫然是一对身首异处的母女,旁边一行小字写道,昆园,刘氏,常氏长女。
  昆园刘氏,这个名字陆白珩并不陌生,属于常云超的发妻。刘氏是粗手笨脚的乡野女子,常云超对这桩亲事很不满意,发迹后便将其抛在祖地,鲜少来往,转而在国民政府中另攀了裙带。只有二人所育的长女还受了些照拂,嫁了财政署的某官员。
  陆白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桩报复,竟然是落到了她们身上。那种因果报应般的战栗霎时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乳母掺着毒血的乳汁,母亲姐姐的痛苦嘶鸣,鬼门关里浓稠翻涌的高温和黑暗......
  赤雉公就在这样一张照片上写道:且以常氏妻女之首,一雪前耻。如今众心振奋,望大公子早日归来。
  雪耻?振奋?
  他是疯了么?
  他们在黑暗中驭使的,究竟是刀,还是四面开锋的怪物?
  陆白珩短暂地窥见了复仇的本质,那是一种不断提纯淬炼的过程,失去人性之后,仇恨终于变得更像仇恨了。但这种东西远远不是他直白浅露的善恶观所能容纳的,也正是在这时候,他心中模模糊糊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大哥为什么舍近求远,非要把这一个戏班捏在手里?
  就在他死盯着这几行字时,几个小孩子似乎察觉了他的表情变化,争先恐后发起问来。
  “珩哥,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啊,又有难缠的恶人了?”
  “多难缠?一定没有珩哥他们厉害......哎呀!”
  陆白珩遍体生寒,为了压制剧烈翻腾的恶心感,死死抓住了那张信纸,一时间没察觉到这小孩话里的异样。直到一道影子触及了他的肩侧。
  陆白珩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将信和相片往信封中一塞。事后再回想起来,年轻人当时一定是看见了什么,但这张照片在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已不可确知了。
  陆白珩将这封信呈交给陆雪衾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大哥的脸色。
  “照原计划,”陆雪衾朝相片上扫了一眼,道,“联络赤雉,出蜀后,在陇川界汇合。”
  “大哥!”陆白珩忍不住道,“他做出这样的行径,拿人家妻女泄愤,和龙川寿夫有什么差别?实在是不入流!”
  陆雪衾道:“刀不能留在他手里。”
  陆白珩打了个激灵,忽而意识到现在远远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赤雉行事渐趋疯魔,偏偏又是扶持幼主的元老,论威信犹在二位公子之上,甚至可以说是实质上的掌刀人。
  陆家的死士被握在这样一只手里,不断被群体性的癫狂所侵蚀,最终走向的只会是一条自毁之路。这样漩涡般涌动的仇恨,终将将周遭的一切吸摄在内,根本不是外力所能抗拒的,他们兄弟二人被所谓的同仇敌忾彻底炼化,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他大哥身上的人性一度淡化到了让他心寒的地步,直到这一次退守蜀地,他们被迫切断了与旧部的联系。
  这恐怕是他们一生之中,唯一一次听到冥冥中的呼唤。
  陆白珩隐约感觉到,大哥已经做出了决断,或者说,他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到了即将成熟的时候。
  他要夺刀了。
  恨只恨上天对他们的呼唤,仅仅是嘲弄聋人罢了。
  就在陆白珩离蜀联络赤雉公的这一个月间,老班主死了。
  在日以继夜的追杀下,死人实在是太过平常了,老班主死后,仅仅是就地掩埋,无香无烛,就连个像样的灵堂也摆不出来。无处凭吊后,人留在世的痕迹譬如风中散沙,很快就趋近于无了。
  年轻人似乎很快抚平了戏班中的震荡,补了老班主的缺,作为武丑挑起了大梁。
  这种平静是非常能够迷惑人的,因此陆白珩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双方的关系已到了无可回头的地步。
  那天夜里,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戏班,来不及歇一口气,便急急去找大哥。当时大家伙儿借宿在一处废庙之中,大人放哨,几个小孩子在供案底下挤成一团佯睡,他挨个儿抓起来一问,才得知大哥和年轻人正在偏殿里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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