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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74)

作者:funny2333 时间:2021-09-10 03:21 标签:NP 男男 民国

第75章
  他心里疑窦丛生,也说不出症结在哪儿,索性擒住凤襄的手腕,拖往窗边,另一手去扯布帘子。
  这一扯之下,只听嘶啦一声轻响,布帘夸张地鼓荡了一下,那边边角角登时如破了壳的鸡蛋似的,漏出一注注通红颤动的蛋黄来。只是这鼓荡转瞬即逝,又被一股无形的柔劲抹平了。
  是有人横插一手,把布帘子给按住了。
  二当家的眼珠跟着阻力的来源斜滑下去,只见布帘边上赫然按着三根手指,这三根指头一根比一根来得有章法,骨肉匀停,隐隐绰绰透出背光的肉红色来,其间闪烁的情味,正如杨贵妃手里那一把抿开的象牙扇骨一般。
  二当家不知怎么就被这几根指头魇住了,连眼珠子也不舍得转一下。
  凤襄笑嘻嘻道:“二当家,你现在记起来看人家的脸了?可太迟了吧?”
  二当家的呼吸忽而变得粗重起来了,当下把人一把揉在桌上,擒住那几根指头就是一通乱拱,混乱的鼻息才打到对方掌心上,凤襄就怕痒似的,笑了一声。
  二当家的尾巴骨跟着砰地一跳,哪哪都松了。凤襄拿几根指头撑着他的脸,整个人就跟水里的星子似的闪烁着,无论他怎么往指头缝里钻,都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劲所左右,头重脚轻地在她掌心里漂浮,无论如何都沾不着边儿。
  二当家神魂颠倒,整个人越扑越前,一支膝盖爬到桌上,凤襄被他那一身涌动的膘肉拱在窗上,照理说避无可避了,偏就能拿一只手对付住他。
  正这时,花船外头传来了一阵极切近的水声,舱内已经足够昏暗,但来船的影子碾在布帘上的那一瞬间,这种黑暗便被赋予了质地足够稠厚的幽深感,仿佛由水化作了漆。
  “二当家,你那头完事了没有?”有个男子的声音隔窗催促道,仿佛就近在咫尺之间。
  二当家深吸了一口气,恶声恶气道:“这才刚提上裤子,急什么?不是让你靠岸停着么?”
  “咱该启程了,大当家那儿催得紧,日本船再有一刻钟就该过水寨了,咱也赶快吧?要不然,大当家的点数起来,又少了咱们两个,实在说不过去......”
  凤襄也讶异道:“这么急?二当家的,快去吧。”
  “行了,少啰里八嗦,”二当家咽了口唾沫,两手钳住凤襄的肩头,猛地压了过去,恶狠狠道,“爷还非办了你不可。”
  凤襄也不避,五指懒洋洋地欠伸一下,忽而在他面孔上拍了拍,柔声道:“再过来点儿。”
  她这语气分明就跟使唤儿子似的,偏偏二当家的骨头已经酥了大半,竟然当真撅起嘴唇,去吃她的手掌心。
  说时迟,那时快,那五根指头扣住他的面孔,猛然屈起。他的额心、眉骨,乃至于两边颧弓,但凡是指腹笼罩的地方,都被一股短促而强硬的力道击透了,几乎发出了碾碎核桃般的一声脆响。
  二当家只觉脸孔一麻,整张脸的肌肉都仿佛烧化的浆糊一般,瞬间失去了对表情的一切控制,连带着颈椎一起,被这只手提在半空中,鼻歪眼斜之余,另一股力道顶住他的下腹,一推一送,整个人立即凌空拔起。
  这一串动作来得全不费半点力气,全凭着一股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这两百来斤的壮汉,竟然如同青衣舒扬的水袖一般,轰然倒撞在布帘上。
  ——哗!轰!
  布帘发狂似的鼓荡在半空中,两扇窗户被对半轰开,那光照这才穿过两船之间,照进窗中,青年男子的面孔就在其后一闪而没,黑眼珠居高临下地望过来,被睫毛掩住了,骄矜之外,别有一番秀丽的余波。
  他那几根指头就搭在窗框上。
  二当家在天旋地转间跟他打了个照面,心里刚泛起一点儿明白,便一头栽进了水中,吊桶似的浮沉起来。
  他那条船就停在近旁,手下听到落水声,急忙奔走过来,恰巧二当家从水里扎出头来,恶狠狠地啐出几口江水,一只手紧紧抠在甲板上。
  “快,快......”
  梅洲君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趁着手下搭手拉扯二当家的空档,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
  布帘子又轻轻落下了。
  凤襄躲在桌下,惊魂甫定,浑身被踢打出来的淤青都一阵阵揪疼起来。她也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丝毫不妨害她手脚并用地爬出来,一把拉开抽屉,逮着什么就往怀里塞。
  这地方是无论如何待不得了,哪怕是跳江淹死,也好过被水匪找上门来寻仇,更何况……她身上的债还多了去了。
  那一把首饰慌不择路,在抽屉里叮叮当当地乱撞。凤襄心里一惊,咬紧嘴唇,往抽屉深处摸了几下,又忙不迭地抽出手来。
  不对,东西少了。
  上次和凤冠一起到手的,还有几件头面,什么水钻珠花银泡子的,被她单独挑出来锁在抽屉里,这一把码牌似的摸过去,数目无论如何都对不上。
  她心烦意乱,总觉有股阴风在脖子后面打卷儿,也顾不上再点数了,急急忙忙跑到床边,解下一只绣鞋来,捅进榻底扒拉了几个来回,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仿佛触及了什么硬物。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把鞋底一侧,将硬物从长榻侧边囫囵捅出来了,正是一个裹了红布的铜匣子。
  她伸手进去一摸,里头的绸布珠花颤巍巍的,已经因年久有些酥了,但那种触感依旧令人心中一颤。她心里惶恐,铜匣子如蚌壳般紧夹着她的掌骨,索性忍痛抽出手来,连红布带铜匣卷在一处,三五下拾掇成了一个简易的包袱。
  这东西就是祸端,绝不能烂在手里。
  等转头游上了岸,就搭船到——
  她心里的筹划尚未明朗,就听见嗤嗤两声响,是灯芯触在油面上的声音,只一下就把她的汗毛吓出来了。
  还有人?
  船舱里伸手不见五指,她们平常也没什么点灯的习惯,因而只在桌上摆了一盏小油灯,只是听这声音,近切得仿佛就在......就在背后似的。
  凤襄把包袱紧搂在怀里,一手抓住那只绣鞋,猛然回头掷去。
  ——落空了,甚至没有半点回音。
  这一片黑暗在这一瞬间深得像是井,只有她的鬓发被风掠动了,蛇虿一般在颧骨上乱窜。
  “什么人?出来,出来!”
  话音刚落,一点火光就贴着头顶窜起,将她半边肩膀照得敞亮,一只手就这么穿过了黑魆魆的灯影,朝她扑过来。
  凤襄整个人往上一窜,一声尖叫刚冲到嗓子眼,就被这只手充满胁迫意味地掐灭了。
  那盏油灯就悬在对方面前,火苗颠扑间,那双凤眼淬饱了火,横刀立马于灯影之下,这种颜色几乎刺目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宛然是一匹撕烂了的红绡。只一眼,凤襄就把这张脸给记起来了。
  果然!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还是被找上门来了。这一伙戏子才来了没多久,戏唱得如何暂且不论,水匪的台却拆得不少,闹了几回全武行,两下里就结了仇了,这么一来,水涨船高,反倒引了不少人去看他们的新鲜,也算是风头无两。这一个她也认识,正是其中当家的花旦,应当是叫白玉衡。
  凤襄心里一沉,想通了其中关节,抢在他开口之前,将包袱朝他怀里一塞,陪笑道:“白老板,冤有头,债有主,这烫手山芋我可没敢动过,不信您打开看看。”
  白玉衡冷笑一声,拨开红绸,拿油灯斜照了一下。
  “没给绞下来?”
  “我哪敢哪,这不是糊弄糊弄他么,喏,我连锁都没卸下来,可不敢妄动,”凤襄道,“不瞒您说,这东西到您手上了,我也算松一口气了。您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就是水上的飘萍,风里头的蓬草,做什么都不由己。上次也是船到桥头,才知道二当家打的是这主意,要我骗你们的东西,我初时还不肯,只是,只是......我是什么东西呀,我的姊妹才叫他们给玩死了,我再推搪下去,他非得割我两个耳朵下酒不可!白老板,你那一回肯救我,我虽身受胁迫,不能同你说实话,可心里承着你的情呢,实在是......实在是过意不去。”
  她话到后来,已越发凄切了,倒有几分真心诚意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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