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竹马协议恋爱书(32)
身后的脚步声紧随而至,与他并行。
钟至长“嗯”一声,似在思索:“我觉得你刚才的道歉不是很诚恳。”
说话间,两人手背相擦,纱布粗糙的质感留存在夏斯弋的皮肤表面,唤回他一阵心软,他讷讷道:“那你想怎么办?”
“请我吃饭。”钟至懒散地摊开他那只没受伤的手,“今晚就吃。”
夏斯弋吸完最后一口粥,丢进垃圾桶,默许了他的提议。
·
黄昏才向天边镶开一层金边,钟至就带夏斯弋出了校门。
夏斯弋不信钟至是贪他这顿饭,总感觉他又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小九九。
而且一上车钟至就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他心里难免犯嘀咕。
夏斯弋略有戒心地瞥过去,钟至竟干脆把正在操作的手机递到了他眼前。
屏幕上展示了两张临近开场的电子影票,没显示电影名。
夏斯弋一怔:“你要去看电影?”
钟至扬起唇角,笑得理所当然:“这话不太对,准确来说是你请我看。”
刹车声阻断了夏斯弋的惊疑,钟至下车,转身扶住车门:“到了,下车。”
路上的时间太短,夏斯弋的预防针还没打好,一只脚就踏进了电影院。
出示完凭证,工作人员引他们进了一间空荡的放映厅。
两人依号找到座位,一坐好灯光就熄了下去,无人再进。
周围蓦地暗下来,夏斯弋一时缺乏安全感,本能地向钟至那边靠近了些。
他正惊异于自己的反应,亮起的荧屏掐断了他的思绪。
夏斯弋出声问:“这是个老电影?”
钟至反问他:“看过?”
夏斯弋茫然地摇摇头:“没有,这片子叫什么?”
钟至:“《第十天》。”
话音落下,荧屏上刚浮现的影片名随之消失,画面切到一间医院的病房。
年轻的儿子穿着病号服静躺在病床上,身旁的老父亲指节颤抖地削着果皮,锈迹攀延的凳子勉强支撑着他单薄的背脊。
悬挂在床头的病历卡上清晰地印着肿瘤科的字迹,俨然是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惨剧。
秒针沿着桎梏的中心不停旋转,在空荡的房间里刻下无可比拟的静谧。
“爸。”倚靠在床头的儿子忽然开口,“我们出院吧,我还有一些心愿未了,不想带着遗憾走。”
父亲削苹果的手没稳住,一段长长的苹果皮被截断,狼狈地跌落垃圾桶,留下沉重的“咚”声,宣告着放弃时刻的最终降临。
良久,他才从沉默中脱离,哽着声音轻应了一声“好”。
一滴耗尽气力的泪珠滑过色彩斑驳的苹果皮,尽力勉强却连一道淡淡的水印都留不下。
出院的第一件事,儿子换掉了身上的病号服,连身上的病气都散了不少。
他和父亲一起完成了很多愿望。
比如去人潮如织的游乐园玩海盗船,眩晕到呕吐;比如买一堆零食玩具铺满卧室,打滚到精疲力尽;再比如买一个四层豪华蛋糕庆祝自己再也过不上的生日,却许着长命百岁的愿望……
他们每天做一件,沉浸在无与伦比的幸福中,任铺天盖地的悲情在身后追赶也毫无胆怯。
时间转眼来到与死神竞速的第九天。
两父子漫步在微雪的夜晚,莹亮的灯光铺在他们的肩膀上,安静而温馨。
路过街角时,年迈的父亲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掌间的裂纹承不住丰沛的血量,顺着他紧捂的手指缝粘稠渗出。
屏幕外的夏斯弋一惊,紧张地攥住了钟至搭在扶手上的手腕。
“不对,儿子全程的状态都太好了,真正生病的是父亲,对吗?”
钟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初雪浅浅铺满了街巷,儿子背着陷入昏厥的父亲,拼命赶往医院。
狭促的脚印留在身后,没入无限悲凉的风雪。
医院的仪器声再次从耳边响起,父亲艰难地睁开眼,他想起了一切。
几月前他确诊为癌症晚期,治疗期间老年痴呆症复发,误以为得了不治之症的是儿子。彼时他已病入膏肓,继续治疗毫无意义,儿子便顺着他的错位记忆,借机完成了他此前未竞的心愿,以弥补他在旧时代里从未存在过的童年。
“原来要死的是我啊。”老父亲缓缓伸出枯槁的手臂,爱惜地抚动儿子的发丝,竟笑了,“还好,不是你。”
儿子紧紧抓住父亲无力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多拉住他一刻。
父亲努力睁着他浑浊的眼球,挤出最温馨的笑容:“你忘了吗?那些都是你小时候写进作文里的心愿,老爸以前忙,没有时间陪你,这是我最大的遗憾,而我最后的心愿,就是陪你完成以前的心愿。”
儿子愣住了,眼泪后知后觉,脱闸似的往下流。
父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儿子的手:“我的人生只是落幕而已,不要难过伤心,也许我只是即将开启新的征程,但无论我在哪儿,我都会永远爱你。”
紧密的相握留不住逝去的灵魂,徒剩泣不成声的悲戚。
看到这,夏斯弋一直忍在眼眶打转的泪珠终于不堪负荷地扫落脸颊。
当年的一切太过突然,他一直遗憾于没能听到父亲的遗言。
此刻,那些言语好似穿越屏幕,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轻语呢喃,留下最关怀备至的叮嘱,弥补了当时没能说出口的告别和最残忍的遗憾。
与此同时,影院的屏幕一黑,周遭的光亮乍然被吞噬殆尽。
漆黑的屏幕上留下了两行醒目的字迹。
「父亲没有第十天了。」
「但只要我还记挂他,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是他的第十天。」
催泪的片尾曲响彻放映厅,钟至从座位上起身,沉身蹲在他跟前。
“现在哭的话,没人看得见。”
片尾还在滚动,夏斯弋低眸看向钟至,断续的光影在他眼底忽明忽灭,竟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真挚。
无处不在的黑暗剥离了他藏匿已久的防御,仅这一眼便足以震碎他薄如蝉翼的屏障,他崩溃地俯身抱住眼前人,放肆大哭。
钟至身子一滞,缓慢伸出手回拥夏斯弋,一下一下地抚动他清瘦的背脊,轻哄着道歉:“对不起夏夏,我该陪你一起记得的,以后不会了。”
话音落下,夏斯弋哭得更凶了,后背也因抽泣起伏得愈加明显。
两人的拥抱成为唯一依偎的倚仗,泪水透过薄薄的衣衫打湿钟至一侧的肩膀,空调的冷风不断鼓动也未有片刻失温。
不知过了多久,片尾曲播放完毕,放映厅重新陷入沉寂。
失去了沉浸的情绪,夏斯弋卸磨杀驴似的推开钟至。
他盯着黑暗中钟至模糊的轮廓道:“今天的事,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钟至的声音比他的身形更加清晰:“我想说的话都藏在电影里了。”
“说什么?”夏斯弋皱鼻道,“带我看父子电影,告诉我你想做我爸爸?”
“……”
一句话便击溃了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温情,钟至有些高血压:“夏斯弋,你是真的很煞风景。”
夏斯弋却觉得还不够,他揪起钟至的衣服一顿乱蹭,抹去自己一脸丢丑的涕泪。
他继续挑刺:“还有,你刚叫我什么了?”
钟至的语气稍显迷茫:“你是说……夏夏?”
夏斯弋颇显嫌弃地长“咦”一声:“恶心死了,以后不许再这么叫我!”
至此,钟至终于领会到了。
夏斯弋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就是故意破坏气氛,以缓解自我的不适应感。
钟至抖了抖外套,恢复了平日与夏斯弋相处的模式:“你蹭在我衣服上的就不恶心吗?给我洗掉。”
“是你硬要凑过来的,我才不管。”
夏斯弋起身离开座位,灯光乍亮。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副什么鬼模样,但肯定很丢人,他落荒而逃,留下身后一身繁重的蜕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