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中央(47)
这一两年里他磨掉了迟海东的脾气,但有时候反过来,他觉得自己也被他磨的差不多了。
考完的第二天,迟海东一整天都在家,亲自下厨做了顿饭,快吃完的时候,他突然放下筷子,跟迟屿提说要把还在他名下的股份过户给他,这两天就找律师去办。
迟屿虽然一直都不怎么关心公司的经营情况,但就这么几个月迟海东连轴转的四处奔波,想也知道状况可能并不好,加上还有赵双晴那边的威胁,以他的算计,应该能预见到这部分股份如果真还给他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当然不是说他霸着不还,法律上就能归他所有了,迟海东看中的绝对不是那点收益,而是股份背后的表决权利,那才是决定一个企业生死的关键。
“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之前她让我帮你保管,现在原封不动的归到你名下。”
迟屿在喝最后一点汤,没看他。
迟海东放缓了语气,“小屿,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所以我让你自己判断,但你要记住,一个真正的决定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和关系有很多,怎么用好它们,你要想清楚。”
“我会怎么用它们?”迟屿有些冷淡的说:“你猜不到吗?”
“我不强制你做决定。”迟海东说:“她把它们留给你,那就是你的,但我要把利弊都跟你说清楚。”
迟屿不置可否,他确实不会像赵双晴那样急着做甩手掌柜就想把整个摊子都砸了,那是一个有点规模的公司,也是赵双莹一家当年付出过心血的地方,让他眼睁睁看着它从有到无彻底消失,他知道自己做不到,迟海东敢这么放手,估计也是看穿了他这点。
“这公司发展到现在,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你可能会说投资人现在站你们这边,但你也应该清楚,他们真正站的不是你,而是利益,谁能给他的多,他就押谁。”迟海东说:“我可以对他们让步,我也可以不管我自己,但公司做大做强后就必须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如果哪天它没了,底下那么多员工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这社会上的每一个人都不是独立的个体,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家庭,我不可能说完全不考虑他们。”迟海东顿了顿,“而且虽然目前公司业绩在下滑,但一直都有盈利,资金流也充裕,这种情况下缺的也许只是一个理念,一个方向,在完全没有尝试过的情况下放弃,如果你妈妈还活着,她一定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你不用把她搬出来。”迟屿因为他突然提起赵双莹而有些不爽,“想用她来说服我,在我这里只可能起反效果。”
迟海东笑了笑,“之前你一直觉得我对你好是有所图,那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我孩子,没有任何其他的原因。”
“我既然想把股份给你,就没抱着能彻底说服你的想法,所以你不用怀疑我跟你提她的原因。”迟海东看着他,“之前一直说要跟你聊聊,我看就现在吧。”
之前聊不起来是因为迟屿不想聊,但今天迟海东话说到这里,迟屿突然也不想再避讳什么了,是安安静静的听完,还是愤然离开,似乎总得有这么一次,“你还想说什么?”
“之前一直不敢在你面前多提她,是怕你难过。”迟海东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还要跟你说多少遍,但无论多少遍我都会说,你妈妈的死我是有责任,但绝对不是因为我对不她,这点我如果说谎,你和赵双晴查了我这么多年早查出来了。”
“既然你都知道我们在查你了,那怎么保证你没有故意隐藏呢。”迟屿丝毫不因为调查过自己的父亲而有任何的歉意,他和赵双晴玩的这些小把戏,估计迟海东早就看在眼里了。
“现在是要我自证其罪吗?”迟海东说:“难道连续查了我整整两年都不能证明什么?”
“也许你们只是不联系了,真正那时候……”
“真正那时候是因为她不喜欢我一直在外面有应酬,嫌我照顾家里的时间太少。”迟海东说:“本来父母的事情不应该过多的让孩子知道,是,那段时间我们是一直吵架,原因也确实在我,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迟屿看向他,迟海东神情有些低落,“你妈妈得抑郁症,是在生完珊珊之后,跟我那时候没有多陪陪她有关,我脱不了干系,所以在她走这件事上,我一直没有多做辩驳,因为我很自责。”
“我没办法推卸责任,但我的初衷也是为了这个家,你外公外婆一直觉得是我逼死了她,这点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同。”迟海东的手轻轻抓在迟屿的肩膀上,“我很爱你妈妈小屿,真的,让你这么小就失去她,我很抱歉。”
迟屿抬起头,直直的看向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异样,然后无论他怎么盯着,怎么回想他刚才说的话,都找不出任何的破绽,反而因为眼前迟海东低落的情绪,跟着收起了心里张牙舞爪的恨意。
他摇了摇头,重新拾起一贯在面对他时的冷淡,“无论是你出轨,还是因为你她生病,在我看来没区别,我都不会原谅你。”
迟海东却看着他笑了,“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后者,至少在爱她这一点上,我问心无愧。”
这天晚上,迟屿难得的做梦梦到了赵双莹。
好像她走还在昨天,但转眼已经四年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几乎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和迟珊的样子就一直在他眼前。
而现在就算是在梦里,她的面目也变得不再那么清晰。
她跟他说她已经原谅了,让他也放下恨意,重新去接纳迟海东。
她说她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他们都能过的好。
醒的时候迟屿有些分不清现实,看外面天才刚蒙蒙亮,他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赵双莹真的已经原谅他了吗,那当年又为什么要用这么惨烈和决绝的方式来结束自己,她没有想过被她带走的迟珊的感受,更没有想过留下来的他会经历什么。
迟海东一再强调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但他却没有告诉他什么才是自己的判断,又靠什么去判断,现实留给他的证据那么少,一切仿佛都只能从心证考虑。
就算是法官,自由裁量也是在一定的框架范围内,而他除了留下来的人的口供,就只剩下干耗了这么多年,他和迟海东之间仅有的那点感情。
第二天迟海东让他跟他一起去公司,让律师那边先把股权转让的文件拟出来给他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去办变更了,迟屿一晚上没怎么睡好,跟他说等他回来再说。
迟海东问他去哪里。
迟屿说乡下。
迟海东当然就以为是他一个人回去,他跟他外公外婆的感情一直很深,“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迟屿说。
今年的气温有些反常,七月刚开始就热到了三十**度,程央家除了两个立式的小破风扇,连个空调都没有,这种天待在家里跟外面没多大差别,就是活受罪,迟屿让他带程樱和程乐上他家里来避暑,被他十分干脆的拒绝了。
没办法,他只能买了一堆的菜和饮料,开车去他们家。
一进门,看到程央袖子卷到肩膀上面,汗从脖子一路滑到锁骨,稍作停留后没入衣服里的画面,平白带出一股既冷淡又炽热的性感,从昨天晚上到早上起来的那点阴郁,顿时被扫了个干净。
迟屿舔舔嘴唇,突然就有些喉咙发干。
第五十二章 逃与疯狂逃
迟屿带程樱和程乐去商场,一人买了个卡通的小拉杆箱, 给他们放自己的衣服和零食用, 程央的几件衣服和牙膏牙刷之类的零碎,他都帮他放自己箱子里了。
因为驾照还没满一年上不了高速, 为了不堵车, 那天早上他们很早就出发了, 平时过去两三个小时, 今天如果路况好,可能四个多一点, 早的话还能赶到那边自己做顿中饭。
程樱和程乐坐在后面, 一开始都还兴奋的扒在车窗边上往外看, 第一次出来旅行, 新鲜劲十足,然而兴奋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双双倒下了,程乐靠着椅背, 程樱睡在了他腿上。
程央坐在副驾上, 头一直朝向窗外, 迟屿正想问他看什么呢,喊了他两声没反应,才发现居然连他也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点, 电台里正放着的歌也关小了。
中途经过市区,程央带程樱和程乐下去上厕所, 迟屿买了几份麦当劳套餐上来,付进这时候给他打电话,问他假期怎么安排。
“回老家。”迟屿说,原本走之前他想意思意思问问他的,又怕问了他真说要来。
“行吧。”付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没精打采,“本来还想过去找你的,在家待着快无聊死了。”
“没出去玩?”
“短的吧,太热没心情,长的吧,太长没时间。”付进叹了口气,“我晚上还得补课呢,明年就高三了,你能相信吗,我妈都已经开始给我倒计时了,还玩个屁。”
付进成绩其实一直可以,在一中差不多能保持在中上游的水平,各科比较平均,每次考出来虽然比不过他,但都比程央要高。
“你什么时候回来?”付进问。
“一个星期后吧。”迟屿说。
“这次怎么去这么短?我还以为你得到开学才回来呢。”
迟屿含糊着说了个理由,付进也没多问,说等他回来了晚上一起去吃烧烤,好歹也是假期,不能白这么费了,迟屿说好,挂了电话,看到程央带着程樱程乐回来了。
迟屿把麦当劳分给他们,自己两三口解决一个汉堡,准备继续上路。
程央问里面要了点冰块,包在毛巾里,给他扎在手腕上,迟屿看着笑了笑,嘴上说没事,心里却松了口气,看来程大力气的气终于消了。
到那边刚过下午一点,太阳有些毒辣,迟屿把钥匙给程央,让他带他们先进屋,他把车倒进车库。
之前他一直跟他说是乡下,程央就以为是那种他常见的盖的方方正正的两三层小楼,但眼前这个有些年代却一点都不乏设计感的宅子,明确不是他所想象的普通。
主屋前面有个很大的庭院,角落里富有层次感的堆放着一些造型各异的石头,穿行在中间做了很多沟渠,种着些小睡莲,和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水培植物,底下是大大小小的锦鲤,听见脚步声,纷纷聚拢往他们这边游过来,程樱和程乐立马跑过去,蹲在那伸长了脖子看。
院子另一边的篱笆上爬满了藤月,正大朵大朵的盛开着,红绿交映,和着蝉鸣,把整个周围环境点缀的十分富有夏日的生机,迟屿拎着箱子过来,“怎么不进去?”
“一直有人打扫吗,这里?”程央问。
“院子整体是我外公请了人专门过来设计的,细节都是他后来自己摆弄的,包括那些植物。”迟屿从他手里接过钥匙,把门打开了,“以前都是他亲自打理,后来他跟我外婆都走了,我就雇了个人,叫李伯,不过这一个星期我让他先别过来了。”
程央跟着他进屋,把程樱和程乐都喊回来。
“等晚点没太阳了,我再带你们参观。”迟屿去把客厅里的空调都开了,问程樱和程乐还饿吗,冰箱里李伯应该准备了东西。”
两个人都说饱了,规矩的站在那里,眼睛却忍不住四处看,对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迟屿去给他们一人拿了瓶果汁,笑了笑,“先去睡会吧,等下午起来我带你们出去玩。”
他问程央,程央点头,迟屿便带他们上楼,楼上一共有三个房间,都打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