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中央(81)
“记得啊,当然记得。”程乐忙走上前,“你怎么坐这儿了?我哥他应该在家,你敲门……”
迟屿摇了摇头,抬起手指指里面,示意他别声张。
程乐一时没搞明白,这意思是……已经见过了?他哥知道他在外面?
“迟屿哥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程乐蹲下身来看着他,有些担心的问:“你要不进去坐会,里面有沙发,你可以先躺着,是胃疼吗?家里面应该有药我记得。”
迟屿还是摇头,转头咳了两声,“你先进去吧,不用管我,你哥他应该正等着你们吃饭呢。”
他越是这么说,程乐就越觉得蹊跷,迟屿的样子看着,也不完全像是胃疼,尤其他嘴边残留着的那点血迹,倒更像是被人给打了,不会吧……他突然有了点不好的猜测,他哥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也从来没看他打过人,尤其这人还是迟屿,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一上来就这么出乎意料的吗?
程乐对迟屿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七八岁那年,就记得那时候他和他哥关系特别好,不管是周末还是平时,都会经常过来他们家,给他和程樱买东西,各种吃的穿的玩的,很多他连见都没见过。
可惜最后走的时候,程央却勒令他们一样都不许带,全都留在了当初那间房子里,就连程樱偷偷藏起来的一个小玩偶,等他们重新找到地方安顿下来,无意中被程央发现,还是拿出去扔了。
程乐或许有预感,只是没有想到,隔了这么多年的再一次遇见,他哥的态度竟还是这么坚决。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在这坐着。”程乐紧抿着唇,过来扶迟屿,另一只手拿出钥匙来开了门。
进去后没看到程央,厨房门关着,抽油烟机的声音有点响,盖住了他们这边的动静,程乐扶着迟屿的肩膀,把他放在门边的软椅上,然后换了鞋,进去客厅的电视机柜下面找药。
“不用麻烦了。”只是移动了这么点距离,迟屿的脸色却明显比刚才差了几度,“药我家里有。”
“你住哪儿?”程乐问:“要不我现在送你回去吧。”
迟屿报了个地方,程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从那边远的地方过来?”
还被他哥给关在门外?
迟屿大概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略微笑了笑,“我已经让朋友过来接了,再有一个小时,应该就到了,我还是在外面等……”
“别别,你就在屋里待着吧,楼道里湿气那么重,万一再着凉了。”程乐低头继续找药,退烧止疼的倒是有,胃药却没看到,他明明记得以前程央用医保卡买了不少囤在这里的。
“你先等我一会。”程乐给他倒了杯热水,又进卧室拿了条小毛毯盖在身上,然后转去了厨房。
“哥。”程乐反手带上门,靠在冰箱旁边,有些犹豫的小声问:“你跟迟屿哥吵架了吗?他一个人坐在外面,好像还受伤了,家里有胃药吗,我看他疼的厉害,不行要不我们送他去医院吧。”
程央从刚才听到客厅里有动静,就猜到迟屿没走,或者更早,从他砸拖把那一下,隔着门隐约传来的一声忽然加重了的喘息时,他就知道,他转过来看着程乐,“谁让你把他弄进来的?”
程乐被他的语气冷的整个人一僵,好半天脑子才转过来,有些不确定的叫了他一声,“哥……”
程央似乎不怎么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把火关小,背过身去洗菜,过了会才问:“樱樱呢?”
“她下午有点事,晚饭前才能回来,让我跟你说一声。”程乐往前走了点,组织了会措辞,试探着小心问:“你跟迟屿哥……你们究竟怎么了?这种天气他还生着病,怎么也不好让他坐在外面吧。”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程央仍旧铁青着脸,看上去毫无商量余地,“我再说一遍,让他出去。”
“哥!”程乐被他这一声命令下的有些急了,也不管刚才声音压的有多低,“迟屿哥他都受伤了,看上去还挺严重,你就算再生他的气,也不能这样不管他吧,他以前对我们那么好……”
“连你也不听话了吗!”程央猛地加重了语气,水龙头用力一关,“以前?你知道什么以前?!”
“我……”程乐语塞,他确实不知道,不知道程央当年为什么要离开那个地方搬的那么彻底,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迟屿,甚至连他留下的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都要扔掉,更是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的再次相见,两个人中间却像隔着血海深仇一般。
程央推开他,拉开厨房的门走到客厅里,“你朋友还有多久过来?”
迟屿正捧着杯水有些失神,见他问他,放下杯子,扯起嘴角来笑了笑,“最多一个小时。”
“好。”程央看着墙上的钟,“现在十一点半,等到了十二点半,希望不用我再提醒你第二遍。”
“嗯。”迟屿虚弱的面孔在袅袅而升的热气里被氲的愈发苍白,可程乐却觉得他嘴边挂着的那个笑一点都不勉强,反而有股特殊的温柔在里面,他一直看着程央,眉眼都比刚才起平和了许多。
“我会走的。”他说。
程央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程乐忙走过去,扶迟屿到沙发上坐着,塞了个抱枕让他抵在胃那里,稍微能缓解点不适感。
“我哥就是这样。”他安慰他说:“嘴硬心软,过两天等他气消了就好了。”
“我知道。”迟屿看着他,“谢谢。”
过了会,他把手放在程乐头顶,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按了按,“看到你还在他身边,我很高兴。”
迟屿叫来的朋友不是付进,而是蒋明阳,蒋明阳从S市开车过来,最快速度也用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后程乐过来给他开门,以前没怎么见过,程乐大概是不记得他了,言语间非常的客气。
蒋明阳看了眼迟屿的状态,再看到紧闭着的卧室们,大概就都明白了。
他什么都没问,和程乐一人一边,把迟屿扶了起来。
临走前,他过去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程央,我是蒋明阳,还能见到你我很高兴,迟屿状态不是太好,我就先带他回去了,改天再找你叙旧。”
房间里没有传来任何回应,蒋明阳预料到了会是这种结果,说实话他刚进来的时候,看到迟屿坐在他们家客厅的沙发上,有热水有盖被,还挺惊讶,一开始接到电话的时候,他以为他只能在他们家门口蹲着。
不过看程乐小心又谨慎的把迟屿一直送到车里才松了口气的模样,是托谁的福大概也不难猜了。
一路上迟屿都在不停的咳嗽,像是憋坏了似的,这会儿不需要忍着了,就咳的有些不受控制。
蒋明阳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找到程央这件事,对一个像他这样在回忆里摸爬滚打遍体鳞伤,眼看着就要因为失去希望而彻底释怀的人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
第八十九章 等与等下去
付进正跟他们院几个年轻老师聚餐,中途接到蒋明阳的电话, 让他走得开就过来迟屿家一趟。
付进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不寻常,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迟屿胃出血了。”蒋明阳说:“人好像还有点发烧,我这边最多还有半个小时到他家楼下。”
“你跟他在一起?”付进问:“那去他家干什么?严不严重?严重了直接往医院送啊。”
“医院他不肯去。”蒋明阳有些无奈, “现在人有些烧迷糊了, 你空了就先过来搭把手吧。”
付进一听说迟屿胃又出血了, 自然就想到是不是上次喝酒喝的, 还是最近程央那边太过不顺,后面他没少像那天那样到处去买醉?
其实如果真要是那样, 他压根不愿意搭这把手, 一个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说多少遍都听不进去劝, 只知道一味靠喝酒来逃避现实的人,除非他自己惜命,不然别人就是说破了嘴皮, 也永远治标不治本。
可再一想到这么多年朋友关系, 除了他和蒋明阳, 现在身边还有谁会真正关心他,妈没有不说,跟他爸也从高考结束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 这几年听说迟海东想方设法在跟他接触,但都被迟屿拒绝了。
这么想又觉得有些可怜, 孤家寡人的,付进挂了电话, 犹豫再三,跟同事们去打了声招呼。
有几个喝高了的一听他说要提前走的理由,纷纷起哄问他是什么朋友,这么晚了还要回去照顾?
一会他们吃完还要去唱歌,让付进“照顾”完了就赶紧回来,少了他这么个大帅哥在多没意思。
付进说到时候看吧,八成是回不来了,问题要是不大,别说蒋明阳让他过去了,就是蒋明阳自己都不会被叫过去,听这意思是刚从外面把人接回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的酒桌上?
付进这边刚出酒店门,蒋明阳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喝酒了就别开车。
“知道知道,正准备打车呢。”付进刚在里面喝了点,这会被风吹的脸有些热,蒋明阳特地打电话来叮嘱他这一声其实挺刻意的。
现在酒驾查的这么严,谁还没这点意识,他非要这么来提醒一声,那点介于关心与管束之间的暧昧,让付进觉得既莫名的有点受用,又有些隐约的烦躁。
“我大概就半个小时到吧。”他岔了点别的来说:“你要是快的话,他家进去正对着门那有个柜子,左边第二格抽屉里有药,你先拿给他,吃多少他自己知道,不行等我到了咱们再联系医生。”
“嗯。”蒋明阳挂了电话,付进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上了酒店门前一辆等着的出租。
要说迟屿会胃出血,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甚至多严重都不认为是夸张的那种,迟屿有段时间喝酒喝的很凶,都能称得上是酗酒的程度了。
那大概是在他和程央分开的第四年,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段里,所有负面情绪积压着集中爆发,付进至今也没弄明白。
最难熬的不应该是程央刚走那时候吗?虽然那段时间迟屿确实也过的非常不好就是了。
可后面随着时间不断拉长,再浓烈的痛苦稀释到那样漫长的岁月里,就像颜料入水,画稿褪色,慢慢也总该淡了,一年两年的挣扎可以,再往后明知无望还要坚持,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
可谁都没有想到,以为是风平浪静挣不出水花的第四年,恰恰却是他情绪爆发的又一个高潮。
那段时间迟屿几乎不出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当时他租住的学校附近的一套公寓里,打他电话也不接,连着十几天联系不到他人后,付进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当下就买机票飞了过来。
找他原来一个宿舍的同学要到地址,敲了半天没人应,喊物业过来砸开门,进去的一瞬间,付进腿都吓软了。
整个房子像发酵了一样酒气熏天,地上都是空了的酒瓶,横七竖八的随意乱放着,而迟屿人就倒在沙发和茶几前面那一段狭窄的缝隙里,衣衫不整,满身的血污和呕吐物。
亏得那时候空调一直开着,不然那温度人早馊几百年了。
砸门那么大的动静他都没醒,付进差点以为人死了,当下便扑了过去,待摸到他滚烫的身体,才发现是发烧烧晕过去了,忙和物业的人一起,把人扛起来就往医院送。
当时那半个小时的心路历程他现在连回忆都不想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