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中央(70)
秋婶应该是听到了动静,看他下来,她站在楼梯口,“来找小央的?他走了。”
“去哪了?”
秋婶摇了摇头,“我问过他,他不肯说,只叫我放心,说他会照顾自己。”说着她抹了抹眼泪,开始骂程云生不是东西,程央这么好一孩子,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人家,“命太苦了。”
是啊命太苦了,还摊上了他这么个朋友,迟屿看她哭,心里更加不好受。
“手怎么流血了?”秋婶看着他,“先去我屋里,我给你包一下。”
迟屿木然的被她按在椅子上坐着,秋婶找来酒精给他消毒,“那天小央从楼上滚下来,也是像这样满手的血,被我和樱樱扶上去,人像是丢了魂,问什么都不说,差点给我吓死。”
“什么时候?”迟屿转动眼珠,看向她。
“就几天前,应该那个时候就决定要走了吧。”秋婶说着又开始数落程云生的冷血无情,因为她觉得程央的走程云生才是罪魁祸首,然而迟屿知道,程云生只可能是**,真正在几天前把他逼走的人,是他迟屿。
程央应该是在那天知道了真相,从楼梯上滚下来?所以那个时候,他是不是恨透了他?
迟屿没有等到秋婶给他消完毒,就起身冲了出去,现在他才是那个丢了魂的人,他坐进车里,再也不敢看那间屋子,那个楼梯,他怕自己疯狂着的痛苦在让他想到那几天程央所受的折磨后,会愈发猖狂的在他身体里翻起更为剧烈的悔恨与惊慌。
他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他跑去程樱的学校,得到的结果跟他预想的一样,程樱已经很久没来上学了,班主任说她哥哥之前来过一次,说要带她去别的地方,但转学手续一直没过来办。
他们昨天派老师去了她家里,但没找到人,后面怎么跟进下去,还得等上面通知。
走出二附小的门口,太阳大的迟屿有些睁不开眼睛,天气明明很热,可他却忍不住发冷。
到此他能问的人都问了,这些人说不知道,迟屿相信程央不会再在别的地方留任何线索。
抬头的一瞬间,眼泪悄无声息的翻涌了下来。
他毫不怀疑程央是真的走了。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七十七章 找与坚持找
房间里没有亮光,厚重的窗帘遮盖住了外面能渗透进来的一切, 叫人有些分不清, 此刻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 寂静的仿佛时间已不存在, 以前三不五时就想跑回来享受的宁静, 此刻既惧怕留他独自一人又只想这样安静待着的矛盾却逼得他有些难以终日。
迟屿躺在地板上, 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身上所有他能感觉到的地方都在疼, 疼的仿佛骨肉融化进血管里被任意揉捏挤压,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明明已经那样疼了, 身上却找不出任何的伤口,就像他在心里堆积了无数的愤怒与委屈,然而到了嘴边, 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没有资格愤怒, 也没有理由委屈,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是罪魁祸首。
所以哪怕这种痛苦再折磨的他难以忍耐,想到程央所遭受的, 他也只能混着血咽下去。
他始终睁着眼睛,不敢睡, 也睡不着,因为只要一闭上, 他就会不可抑制的想起程央。
就像是一个诅咒,一个坏了的开关。
他想他,想见他,念头执着而疯狂。
可他也知道,他见不到他了。
程央已经走了,就在那天中午,在他还回不过神来的时候,从他的世界里彻底转过了身。
他唯一能做的,除了懊悔,就是像现在这样,在迫切的幻想与残酷的现实里自暴自弃。
明明和他认识才一年多点时间,说短很短,可仔细回忆起来,却又是那么漫长,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屏幕,不知疲倦的摁着他,在他眼前疯狂的放映着他们以前所经历过的一切,大到每一次争吵时他说的那些令他难堪的话,小到狭小的厨房里,仅仅是程央一个无意识的转身。
他疯狂的回想着,想到后来他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要一遍遍的去想。
每一幅从他眼前挣扎过的画面,对他而言都不亚于是身体上的凌迟。
可他就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没办法控制,他停不下来。
他曾害怕分秒都在一起的以后,可他现在又极度憎恶回忆的渺小。
他诧异于有这样一个人,不知不觉间在他的生活里留下了那样深重的痕迹。
可现在他走了。
他不再想要跟着他了。
他放弃了。
迟屿希望这一切都是梦,醒来后程央还在,可他连睡都不敢睡,又拿什么来麻痹自己。
程央留在那个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还在,他花大价钱从程云生手里买过来的,顺便帮他把五万块钱还了,尽管当面给他钱的时候,程云生那副贪婪的嘴脸,让他恨不得把这样一个为老不尊欺人太甚的畜生千刀万剐。
他是程央的亲叔叔,他唯一的长辈,可他都对他们做了什么?
迟屿觉得他过分,但转头想到自己,其实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吗?
程央离开的原因里或许有程云生,但最终让他选择销声匿迹的,一定是他。
他承认自己在给钱的时候带了私心,像程央这么傲的人,知道他又拿钱来帮他,一定又会生气吧,会跳出来跟他吵,质问他为什么总不能理解他,然后态度坚决的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倔到让人心疼……
可现在他已经等了整整九天了。
程云生没有告诉他,秋婶没有告诉他,黄明也没有告诉他,一直到现在,程央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对于他的擅做主张,他并没有出现,没有来反驳他,也没有制止他,什么都没有。
他去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找他认识的人,哪怕只有几面之缘,他都没有放过。
他甚至从程云生手里要来程宗家的地址,亲自跑了一趟,得到的结果是程乐也被接走了。
迟屿一次又一次在夹缝里升起的希望,就此彻底破裂。
世界那么大,想要藏住一个人,太容易了。
他突然有种深重的绝望,也许以后……他都很难再见到他了。
想到这,迟屿蜷缩起身,双手紧紧的覆在脸上,指缝间包藏不住的痛苦,轻易流了下来。
他想跟程央道歉,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可程央没有给他机会,也许他从来就没想过原谅他,时光倒不回以前,所以他现在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那么恨他,他不那么恨自己……
恍惚中一阵巨响,门被从外面推开,强烈的光线照了进来,迟屿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朝他走来,在他什么都没看清的情况下,衣领被人拎起,像拎破布一样把他往门口拖了过去。
他以为是程央,程央终于来找他了,他睁大了眼睛,想把人看清楚,可太久的黑暗下他视线模糊,只能拼命的去抓那人的手,得到的却是肚子上狠狠的一脚。
迟屿痛的佝起身,胃里翻江倒海,他趴在地上,猛烈的咳了起来。
“别他妈装死,起来!”付进恶狠狠的骂了句,继续把他往门外拖。
地上散落着无数张纸,大的小的,新鲜的陈旧的,潦草的工整的,一气呵成的半途而废的……从桌子上铺下来,飘的满房间都是。
而上面无一例外的写着八个字。
路程的程,中央的央。
“操!”付进被那几个字扎的眼里狠狠一痛,随手捡起几张,撕碎了抽在迟屿脸上,然后一口气把他拖到了院子里。
迟屿用手臂遮着眼睛,听出付进声音的那一刻,强烈的失望下他身体有些失重,他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声音明明就在他耳边,却又像是隔着墙壁从缝里传来,他几天没吃饭了,他甚至忘了去反抗,于是迎接他的是一头彻骨冰凉的井水,以及付进对着他脑袋狠狠砸过来的木桶。
清脆的一声,砸的他有些头晕眼花。
“阿黄找了你爸,你爸让我过来的,说你不肯见他。”付进发泄完后深吸了口气,走过来踢了他一脚,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冰冷,“程央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迟屿躺在地上,翻搅着的胃里和付进那一下让他有些直不起身,他手指在地上抠着,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干脆把头低了下去,没有说话。
“我问你程央呢?!”付进提高了声音,忍不住想再踹他一脚,被旁边的蒋明阳拦了下来。
付进瞪了他一眼,推开他,走到迟屿跟前蹲下&身,“你他妈现在这样做给谁看呢,啊?他都已经被你逼的退学了,你还想怎么样迟屿?!”
迟屿浑身湿透的抱着头,太阳下仍有些发抖,李伯看不下去想过来扶他,被付进制止了,“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对我。”付进冷笑着,“明面上跟我说他是直的,背地里却耍尽手段!”
“你他妈这是想玩他呢,还是想报复我啊?!”
付进直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关系最好最信任的朋友会这样不择手段的骗他,当初一班里传出风声的时候他还不信,以为他俩只是关系好所有走的近,被神经病冯均误会了也正常。
他从来没怀疑过迟屿会走这条路,关键是走就走了,还他妈是个愚弄人感情的缩头乌龟!
程央是什么人,程央是蒋明阳死活得罪他,也不愿意让他这时候轻易靠近的人,因为他的生活状态,他“玩不起”,他身上的担子不允许他在这一条通往未来的出路上有任何行将就错。
而迟屿呢,他明明知道这些,他做了什么?
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仅仅是报复迟海东,就这样轻易的去利用去牺牲他?
付进从来没想过他会有这样恶劣的一面,就算他没有喜欢过程央,他也一样会因此愤怒。
“你跟你爸一样。”付进残忍的笑了笑,“不,他比你好,至少一开始他对你妈还是真的。”
迟屿猛地起身去拽他的衣服,被付进有些嫌恶的打开了,“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做过什么恶心人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如果是他,在你这种人面前,我也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待!”
迟屿的头砸在水泥地上,顿了一两秒,用力绷紧了身体,情绪突然开始有些失控,他声嘶力竭的吼了声,跟着眼泪涌了出来,他躬身跪趴在那,姿态虔诚,哭的那样伤心,令人动容。
然而他的痛苦,付进却丝毫都感觉不到,程央只是恰巧走了而已,他如果不走呢,他会后悔吗,会像现在这样惺惺作态吗,人永远只有在被抓包的时候,才会对做过的丑事深刻反省。
“对了。”付进看着他,“今天你爸跟我说你利用他的时候,我没有多问,你怎么利用的,你睡过他了吗?”
“付进!”蒋明阳过来拉了他一把,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别这样。”
付进回手甩开了他,眼圈发红,“你站哪边的?”
“我哪边都不站。”蒋明阳说:“迟叔叔让我们过来是来劝他,不是让你来继续逼死他的。”
“我逼他?”付进指着自己,有些好笑,“我哪逼的动他,倒是他有本事把别人逼上了绝路。”
“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骂他有什么用?”蒋明阳走过去,和李伯一起,把浑身湿透的迟屿扶了起来,进到屋里,这样的天气继续待在外面,以迟屿现在的状态,很有可能会中暑。
他让付进也先进来。
“原来你也有眼瞎的一天,处处防着我,对真正的恶人却视而不见。”付进看着他冷笑,“蒋明阳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助纣为虐的感觉怎么样,你还坚持你当初的判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