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125)
第二天才开堂会审,县太爷打着哈欠往案桌后头一坐,惊堂木一拍,“堂下所跪何人?”
经过一夜休整,我精神好了不少,“罪民柳存书。”
作为人证过来的还有范大董,因为有秀才名号可以在大堂上免跪,本来正趾高气昂地站着,没成想一听见这个名字他登时又怒了,吹胡子瞪眼,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你算哪门子的柳存书,你也配叫柳存书!”
县太爷捏了捏一撇小胡子不解地问:“他叫柳存殊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柳存书啊大人,柳存书他是……他是咱们大周第一神童呐!”范大董颇有些痛心疾首,“他六岁作《通国策》,八岁就能舌战一甲三人,被陛下钦点不必科举便能进翰林院。这小子他算什么东西,他也配叫柳存书吗?!”
县太爷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并不知道谁是柳存书的尴尬,端起茶杯来呷了口茶,“就是重名而已嘛,那个柳存书肯定不是这个柳存殊。”
再接着拍了下惊堂木,对着我道:“就是你杀了范二?”
“是,”我垂下眉目道,“范二前天晚上带着一伙人去我家烧杀抢掠,下药毒我家的狗,还拿刀胁迫我。我逮着个机会趁他不备想要逃走,结果被他发现,拿着菜刀追出来。一番争斗之后他自己撞到刀口上,把脖子给抹了。”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范大董又开始吹胡子瞪眼,“我二弟是正经人,踏踏实实一辈子了,从来没干过烧杀抢掳的事!”
“那他为何会半夜三更跑到我家里来?”
“他……他……”范大董一时语塞,眼珠子一转,“大人明查,肯定是这个人叫我二弟过去的,这人他就是个兔儿爷,靠着两腿一张一合做买卖的。大人您去柳铺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他几年前就在家里养汉子,后来那人走了他还不安分,就四处勾搭别人。可怜我那二弟年近而立还没娶上亲,就这么被他勾搭去了谋财害命,大人要为我二弟做主啊!”
我险些都被范大董这番歪理邪说气笑了,刚待反驳,滕子珺却突然站了出来,“大人,我这里有证据。”
县太爷听故事正听到兴头上,示意滕子珺:“你说说,什么证据?”
滕子珺呈上几块碎银子,“这是在搬运范二的尸体时从他怀里掉出来的,而柳存书家里则被翻得很乱,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没留下。”
县太爷搓着胡子想了一会儿,“这么说来,还是范二去抢劫的几率大。”
范大董上前一步,“大人……”
滕子珺接着道:“我这里还有人证。”
“哦?”县太爷一扬眉,“人呢?”
滕子珺:“带上来!”
几个衙差押着人证上来,挨着我旁边跪下,我偏头看了一眼,心里突然往下沉了沉。
是那个艄公。
滕子珺道:“昨天我去柳铺拿人的时候这个人就鬼鬼祟祟站在院外眺望,我见他可疑就一块带回来了。”
县太爷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你从实招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艄公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怎么了,哆哆嗦嗦发起抖来,半晌才道:“是……是范二让我们去打劫的……说他家里有好东西……后来范二就把我们都支出去了,等我再回来,他,他就已经死了……”
县太爷了然地一点头,“所以是你们打劫在先,柳存殊不肯交出钱财殊死抵抗所以才错手杀了人?”
艄公一语惊呆了所有人:“人不是他杀的。”
“人是我杀的!”衙门外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出声道。
第116章 明珠遗尘世
“人是我杀的!”我压根就没回头,企图用自己的声音盖过其他,“我认罪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就是我杀了他!”
“玉哥儿……”有个人来到我身后,轻轻抱了抱我,“你不用替我顶罪的。”
我一把把他推了出去,“你回来干什么?!”
大狗子被我推了一个趔趄,没再继续往前,就地跪下扣了个头,“大人,人是我杀的。”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试着把指甲陷进掌心里来稳住心神。
县太爷估计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案子还能出这么多波折,眯着眼睛笑了笑,“小孩,你凭什么说人是你杀的?你知道这是哪儿吗?说谎话可是要打屁股的。”
大狗子条理清晰道:“那天晚上范二带着人来我家里打劫,我偷袭了他,可是没把他打晕,后来他劫持了我妹小莺儿,我跟玉哥儿就冲上去跟他打,我趁着他跟玉哥儿打架的时候从后面拿刀杀了他。大人不信可以问我妹妹,小莺儿,你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姑娘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我只觉得血气上涌,吼道:“你回去!”
小莺儿步子顿了顿,看了我一眼,却还是上前挨着大狗子跪下,“大人,是这样的。”
我身子晃了几晃,前几天被范二按在地上砸的那几下突然疼起来了,头痛欲裂,简直快要炸了。
大狗子当真是出息了啊,竟然还敢把小莺儿牵扯进来。
那老头呢?他到底在哪儿?为什么要带他们俩到这儿来?!
县太爷问艄公,“他说的是真的吗?”
艄公点点头,“我看见的就是这样的。”
“那就清楚了,”县太爷一拍桌子,“虽然你还小,而且情有可原,但自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都是天经地义。本官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把这件案子查清楚了,等我上报了朝廷,等朝廷裁决吧。来人,把这个小孩收监大牢,其他人都散了吧。”
来了个官差把我手上的镣铐去了,又找了一副更细一些的要给大狗子带上。
我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血液逆流,简直像要冲破那重障碍一涌而出似的。
县太爷离了座刚要走,我蹭地站了起来,“你不能抓他!”
县太爷端着茶杯停下步子,“他是你弟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等朝廷……”
我打断他,“大狗子为先皇后陈皇后所出,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嫡子,当年失踪了的四皇子……换句话说,你没有资格抓他!”
大堂上停了一瞬,片刻后茶盏落地,碎瓷片砸了满堂,茶水四溅。
县太爷张着嘴愣了半晌才发出声来,“……你说什么?”
我回头看了大狗子一眼,只见他也正看着我,瞳孔张大,一脸难以置信。
“当年前中书令柳俞英谋逆,陈皇后听到消息动了胎气,结果遭遇产厄之灾,不足月便诞下了小皇子,陈皇后也在那一晚不幸殒命。事后小皇子被人秘密送出宫去,又被我阴差阳错捡到,抚养长大,也就是如今的大狗子。”我轻轻吐了口气,这些事情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心里太久了,我万万没想到最后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把它公之于众。
我逃了那么久,躲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宿命。
“不是……”县太爷显然还没缓过神来,“那你又是谁?”
“我是柳存书,”我道,“罪臣柳俞英之子——柳存书。”
范大董一个踉跄栽坐在地。
“开什么玩笑,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不是家中突生变故过来投奔亲戚的吗?”滕子珺过来拉了我一把,笑得比哭还难看,“快跟大人认个错,说你记错了,快啊!”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狗子去送死。我推开滕子珺来到大狗子身前,将还是一脸茫然的大狗子抱了抱,又给小莺儿擦去眼泪,最后来到那个艄公面前,“把你拿我的东西还给我。”
艄公愣了愣,“什么东西?”
我道:“那支笔。”
艄公狠狠攥了下拳,这才不得不把笔从怀里掏出来。